树洞（2/2）

蒙查一边嘿嘿笑着应付众人的奚落，一边利落地把我皮囊里的东西置换进他的皮囊交给我。

我掂了掂，似乎比我之前的皮囊重上不少。

“加油啊，蒙雄。”他拍了拍前一刻仍属于他的皮囊，笑着对我说，眼睛亮亮的，就像夏日里最耀眼的日光。

那时的蒙查，在部落里的待遇并不算得好。他的母亲没有亲自抚养他，而是把生来体弱的他放在部落所有无父无母的幼崽安居的集体洞穴。和其他无父无母的幼崽一样，能够分到做一整个皮囊的皮子机会很少，蒙查却选择把他的皮囊与我的破皮囊做了交换。

被我粗劣缝补的皮囊，未必能坚持整个漫长的远猎。

他注意到了吗？

他注意到了吧。

厚颜背负他的皮囊，这个疑问我羞于启齿。

那次远猎，我猎到的猎物是所有猎手之中最多的。为猎手举行的庆功宴上，我吩咐我的两个弟弟，在分肉的时候，要悄悄给蒙查多切一点点。

我不敢直接走到蒙查面前，光明正大将属于我的部分送给他。

我生怕他忆起，我有迟迟未归还他的东西，向我讨要。

远猎归来，我昧下了，原属于蒙查的那个皮囊。

它如我想象中那般好用，陪伴我度过远猎途中数个未眠、饥饿的夜晚。肉干在里面好好的，没有像别人皮囊里的肉干那般，被朝露打潮发臭。

甚至，还多了原来皮囊不曾备的，酸酸甜甜的莎拉果，在昏昏欲睡的凌晨，咬上一个，分外提神，口舌生津。

我心怀感激地怀揣皮囊，啃着莎拉果的时候，我便会想起蒙查，以及他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

我的心如同被浸泡在莎拉果汁里，既甜，又酸。

我不是蒙查的兄弟，我也不是蒙查的家人，却将他来之不易的皮囊据为己有。

这使得我终日惴惴不安，只要与蒙查身处同一场合，我眼角的余光，总是不自觉追随着他。

看着他坐在篝火前，细心碾碎莎拉果，将果汁涂在肉上，缓慢转动木棍，将肉均匀烤熟，把最嫩的那一部分肉，留给与他并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

看着他乐呵呵将脸趴在膝盖看他弟弟吃肉，燃烧的篝火把他的脸蛋烤得红通通的，跳进他的双眸，在黑夜里仍是闪闪发光。

篝火的另一面前，长老称赞我，部落的人们敬仰我。

我知道这些赞美与奉承是因为什么。

因着我年轻健壮的身体，因着我带回的肥美猎物。

人们总是对强者有所敬仰，却忘了强者心中，也会有所向往。

坐在蒙查身旁，大快朵颐酸甜肉块的那个小孩不知道，他是所有人最想成为的那个人，最想成为的存在。

我不是蒙查的兄弟，我成为不了蒙查的家人，唯能将他的皮囊据为己有。

这个阴暗的秘密，就连盛夏正午的日光，也不能照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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