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撒母耳记 SAMUEL(1/2)
真到了八月二十四号那天,哈里斯才认识到,这不是沙利文的生日,而是沙利文·奥德里奇·萨列里公爵的生日。差别就是,沙利文真正需要的,或许只是一顿全家人共进的晚餐,而在萨列里府,他们给了他一个节日。
哈里斯这辈子都没看过这么多的香槟,灵金色的液体喷洒成水珠婉转的喷泉,洁白的罗斯玛丽玫瑰,点缀着洋洋洒洒的红蔷薇与金色鸢尾。圣光普照,万籁有声,有着丰满羽翼的鸽子飞来飞去,羽管键琴与小提琴合奏的旋律悠扬而柔美。太多的衣香鬓影,太多的觥筹交错,移动香粉的城堡,五色丝绸的染坊,蕾丝花边飞舞,水晶链摇晃,面具的金属脚相碰发出清脆声响,羽毛扇扇起的熏风令人感到眩晕。哈里斯镇静三秒钟,提醒自己这是沙利文的生日。二十七岁生日。
比起善于开办宴会的克莱斯特伯爵小姐家也毫不逊色,萨列里夫人你确定,这真是沙利文喜欢的风格?
像是听得见他的腹诽,他不久就看见了那位气质雍容的太太。哦,不仅如此,还有沙利文,还有女王以及公主殿下,还有向来与哥哥亲密的苏茜小姐,她刚从松德尔庄园的舞会上赶来,据说携带了一份献给沙利文的重磅礼物。
“亲爱的哥哥,这一定是大惊喜!”他听见熟悉的苏茜式的夸张,“啊,或者你会高兴得晕厥过去的。”
唯一显得有点心不在焉的大概是沙利文本人了,正如哈里斯所料,他看上去对这样的场合并无多少喜悦感觉。不过,尽管如此,也无法掩盖他今天的夺目——纯黑的质感上佳的燕尾服,嵌有璀璨细碎的海水珍珠,领口处系着郁金色的飘逸领巾,腰身处堪堪收住,燕尾的衣摆处由珍珠镶嵌出着绵延的卷云纹路,俊美有如神祇下凡。
然而,尽管胸口别着一朵无论从各个方面来说都称得上完美的罗丝玛丽玫瑰,他的手里,却似乎始终把玩着一朵不起眼的乳白色玛格烈菊。乍一看两种颜色非常相像,仔细瞧才能看出不对劲。
不愧是安铎斯城的招牌啊,哈里斯忍不住想,眼见沙利文似乎察觉到自己的存在,就闪身混进了人群里。
而另一厢,萨列里夫人笑着嗔怒于她的儿子:“……沙利文,你在想些什么?”
——站在他面前的可是克雷西公国的娜奥米公主,而他刚刚拒绝了她到皇宫小住的请求。如果说苏茜是那种个性美女,那么娜奥米绝对是公认的气质型的。这位克雷西唯一的也是最美丽的公主,正盈盈地望着沙利文:“公爵阁下,我原以为您不会拒绝我的。”
“当然不会,公主殿下,”沙利文专注地望着公主,目光却忍不住越过她,遥远地落在另一个地方,“太阳不会照射在北回归线以北,正如我通常也不会在一位美人面前弄得一团糟。可是今天情况实在特殊,我只能卑微地请求您的原谅。”
远处经过一个已经装束整齐的伶人,模样眼熟却又从未见过。那一身暗紫色的长礼服,还有整个人的轮廓……如此似曾相识。沙利文有点恍惚,他想到了一个人,再去看时,他已经不见了。
……会是他吗?
好不容易对付完了那些小姐,静静地坐下看一场演出。大幕落下又展开,当沙利文发现台上的是娜奥米公主时,就知道了她要玩什么把戏,不过,更吸引他注意力的,是刚刚看到的那个伶人。出于某种目的,他一直佩戴着羽毛面具,这就使旁人辨认起来多了些难度。
“没有受过伤的人总是嘲笑别人的伤疤,可是,且慢,那远处亮起来的是什么光?那是东方,茱莉叶是太阳。”
“而我就这样站在你身边,谁能告诉我,我将怎样捱过这条生的荆棘路?是你,我的爱人,我……”
娜奥米戴了白金色的长假发,一顶同是羽毛但小巧得多的面具,那个罗密欧则身着一袭暗紫色古典宫廷绉纱长礼服,行云流水般的卷草纹刺绣在领口与袖口,精致的象牙纽扣与与忧郁的葡萄紫相得益彰。两人配合默契,模样与身高也正相配,若是放在平时,实在很合往日沙利文观剧的品味。
只是今天,大概情况有点特殊,沙利文似乎看得入迷,又似乎什么也没听。
刚才,就刚才,当罗密欧与茱莉叶争吵,负气地转身出门的那个动作,像极了弗雷……甚至是,他摘下纽扣上别着的花朵的时候,他捂着心口低头倾诉的时候,他忧郁地徘徊在茱莉叶的窗台下的时候,他饮下毒药安详地睡去的时候,他向人世投以充满眷恋的最后一瞥的时候,那目光纯净,眼神湛亮——平时在生活中并不明显,然而,放到现在,放到舞台上,立体的旋转的灯光照射下——
沙利文闭上了眼。哈里斯·莫雷与弗雷·赛尔加,多么荒谬的组合……醒醒吧,沙利文,人死不能复生。
弗雷再也回不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场终了,罗密欧首先摘下那顶流光溢彩的羽毛面具,露出一双比翡翠更加美丽的绿眼睛,深深地弯下腰去:“亲爱的公爵大人,愿您观剧愉快。”
沙利文当然知道他是谁,这样温和的语调他听了无数次,以至于对他的每一次细微的停顿都了如指掌。直到那一刻,他才发现,这个人的一切他都已经那么熟稔于心。更滑稽的是,他今天才发现,他的一颦一笑,都……像极了弗雷。
“萨列里公爵,你觉得怎么样?”女王安坐在他身边,兴致很好地询问沙利文的意见,尽管她开始反对过这件事,不过既然娜奥米在舞台上的表现非常完美,她也就没那么介意了,“茱莉叶演得还不错吧?”
“是一出好戏,”沙利文并没回头,只是一径垂眼低声说,“不过很可惜,女王陛下……我想我或许更加中意那位罗密欧。”
直到生日宴会结束,沙利文都再没见到哈里斯一眼。总有那么多的公爵、侯爵、伯爵、子爵与男爵以及他们的夫人排着队想和沙利文说话,更别说还有数量庞大的待婚小姐,冠以眼花缭乱的贵族姓氏,她们每一个都精心打扮,每一个香水味道都令人头晕脑胀。沙利文能够令她们每一个都尽兴而返,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乐在其中。
十二点的钟声对他而言是一种解脱,他穿过廊道,避开人群,无意中又走回了刚才看戏的地方。
有人在那里。
哈里斯靠坐在窗台上,依旧是那一袭长礼服,并且不知为何,他还未卸去脸上的妆容。化妆师并未给他画上过重的油彩,只是用炭笔突出了一下他深邃的眼线,在本就白皙的皮肤上又敷了一层粉。他才意识到这里正是演出的后台,演员换下的服装与道具都井井有条地摆放在一旁,桌上散落着一些化妆的油彩。演员们都散了,只有哈里斯,神色黯然,妆容犹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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