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2/2）
“可是你却又对我说了什么？武器。”他低低冷笑一声，像是从嗓子里发出的疲惫的喘息。
“是，武器。我这个武器，根本不配看一眼你的真心。”
燕扬说完起身再不看对方一眼，甩上房门，将从始至终沉默的人留在一室寂静中。
一转眼秦封从重伤中转醒已有半月，燕心带了食盒去探望秦封。秦封的箭伤触及要害，心肺皆损，再加上救治延误，身体已然元气大伤。照明澜的话说，怕是近半年也难痊愈。燕心隔日便为秦封熬一些进补的汤品，但愿对秦封的恢复有所帮助。
燕心进得房门便听到秦封低低的咳嗽声，转过屏风见秦封伏在案上，埋首在几摞书信和公文中。不禁劝说秦封道。
“师父又忙了一夜么？大病初愈不宜太过劳累。”
秦封招呼燕心到面前坐下，放下手中书信道，“我身子已无大碍，你不必担心。”
那日燕扬摔门而出时，秦封胸口突遭剧痛，坐在榻上久久不能起身，谁知半月过去也一直未见好转。可他实在没有心思休息。霜戈堡虽然已经不再受到炎狱和烈风的威胁，但为保上中两路战果，下路必须向黑龙沼方向再下两城。否则一旦恶人谷纵向连横，已经划归浩气的白龙口极有可能遭到恶人谷的反扑。
近日来浩气盟虽然已经有所动作，却总能被恶人摸到动向，计划屡屡落空。前日派去凤鸣堡打探的一支小队甚至出了无量山的地界就再无音信，两日过去，恐怕已经凶多吉少。
还有烈风。虽然烈风在燕扬的劝说下撤离了霜戈堡，但营寨一直安扎在神木谷，并没有离开无量山的地界。秦封其实已经看出燕扬对他有所隐瞒，长孙振既然重立帮会，必然是在计划寻找复仇的机会。之前烈风行事诡谲，数次对七星下手，如今也绝不会因为一个故友之子的三两句恳求而轻言放弃。
这其中必有蹊跷。
思来想去烦忧事众多，秦封怕燕心担心自己，没有同她提起。燕心也不问，将汤从食盒中端到秦封面前。
“我今天做了十全汤，可养心补气，师父快趁热喝吧。”
秦封依言尝了一口，想了想道，“不错。越来越有那位郭大厨的厨艺精髓了。”
燕心羞赧一笑，犹豫片刻，又对秦封道，“师父，我来浩气已经有些时日了。之前因为苗苗一直麻烦大家，现在苗苗身体已经恢复，我也该离开了。虽然师父不说，但我知道这阵子谢城主因为我的事一直对师父颇有微词。我……”
秦封听燕心有离去之意，挽留道，“不必在意那些风言风语，你的事得过明澜的首肯，谢敬言再怎么反对也总是要听帮主的决定。何况你只身一人带着孩子在外，我如何放心得下。”
“其实我已经和六哥商量过了。等这次攻防结束，想一起去望北村盘一间铺子，开间小馆。就在武王城下，以后也可常来探望师父和阿弟。”
“你们……”秦封一怔，叹了一声道，“若你们心意已决便去吧。军中常有生离死别，你和他离开也好。”
“多谢师父成全。”燕心即将道别，心中也有伤感，语气带了些惆怅。“另外还有一事想请教师父。”
“但说无妨。”
“这几日燕扬时常问我，世间有这样一种人。一面待他人极好，向来在暗中相护，因而不惜舍命；一面又将亲近之人推开，不肯透露半点心意。师父说这样的人，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
还没听到一半，秦封已经知道燕心真正想问的是什么。
见秦封不答，燕心又道，“武王城里那次我对师父说，若无法回应就不要再给彼此期待。师父确实这样做了，可偏偏心里却不是这样想的。”
“燕心。”
“师父心里，明明也是希望回应的。”
“别说了。”
秦封心知否认的话从自己口中说出实在太过单薄。他可以在燕扬面前做到言不由衷，但却无法轻易地欺骗燕心这个旁观者。
他就是在自欺欺人掩耳盗铃，可他其实连自己都骗不过。
那日看着燕扬摔门离去的背影，他心底里的痛又何尝不比外伤更疼？但又能如何呢？他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燕心，你就当是我对不起燕扬。我站着这个位置，早已没有更好的选择。”
“不是的。”燕心摇头道，“都说有情人百炼钢化作绕指柔，我们总怕自己化在感情中，被对方牵绊拉扯变得优柔寡断。可我们却不知道，一味推拒，自己永远都只能是一把孤单的剑，只会中伤他人啊。”
“如果一柄剑可以守护更多的人，又有何不可。”
“师父，你还记得以前你教过我的吗？‘韧丝首尾相就，复直如故，铮铮有声，坚韧如钢’，两股丝弦拧在一处，也可利而断金。只要心意相通，你与阿弟不也可如此吗？”
他和燕扬……心意相通么？
秦封哑然。
他没有奢望过，在这寥寥江湖之中能有人在他身侧，朝夕陪伴，如两只钢丝拧在一处，一体同心，力破万难千险。
曾经他不敢想，现在，是他不愿去想。
少年时他钟情于明修，也曾期待过并肩而立，携手江湖的日子。奈何多年守候如镜花水月般破碎，明修是个极狠心薄凉之人，乃至到了临终一刻也在用命令羁绊着他。让他的半生心血都奉献给了对明澜的承诺之上，日夜殚精竭虑，步步为营。
这些年，身边的人匆匆而来，匆匆而往，畏惧于他的冷漠决绝，不曾真正向他走近。人生逆旅，熙熙攘攘，不过行人而已。
直到他遇到了燕扬。
他已经很久没有仔细地去注视燕扬了，此时静下心来，才慢慢回想着燕扬的模样。
年轻的旗手身形高挑，着一身修身玄甲，发冠将发紧紧束起，缀着蓬松的白绒，显得朝气又干练。出战时持重盾身负浩气大旗，向来千军万马也无惧色，刚毅坚忍，百战不殆，有大将之风。
下了战场后，燕扬却最爱笑，眉眼弯弯，阳光照进眸子里，如噙了水色般耀眼。每每聊至兴头上，还会搭着同伴的肩背张扬大笑，仿佛这世间从无烦忧之事。
但秦封还是能在那些笑容中看到一丝哀愁。
是因为多少次受了委屈而不许分辩、多少次挨了责罚而不许求饶，亦或是多少次在自己身上碰了壁，又伤痕累累地起身，装作满不在乎的模样。
年轻人的心气在他身上被磨得一干二净，渐渐习惯了藏起一身伤痛而隐忍不发，才会用笑容掩饰。
不经意间，那个张扬无忌的少年变成了现在的模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