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肉(三)(2/2)
夏侯婧老老实实道:“军医说三妹急火攻心,动了胎气,并无大碍!”最后四个字被她说得含糊不清,她要不这么说哪里有机会暴打景琮一顿!
“你啊!”夏侯清重重点了点她的额头,她闭眼做好了挨骂的准备,那手指力道又轻了些,只听夏侯清压着声笑道:“打得好!”
一连几日,夏侯箬都处于半梦半醒,头两日她还会偶尔喃喃呓语,嘤嘤哭泣,后来动静慢慢小去,有时一整天才蚊吟一声。军医换了一个又一个,都是说夏侯箬是心中郁结所致,药石无用,得她自己走出来才行!
夏侯夫人陪在床榻边顾自淌泪,才几天过去明显衰老了许多,一双手颤巍巍地抚上女儿日渐消瘦的脸庞,心痛难忍。她转面紧握住身旁夏侯婧的手,好似她就是夏侯箬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哀求道:“婧儿,娘求你救救三妹!你哥哥们走了,娘不能再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娘,您别这样!”夏侯婧面犯难色,这几天她借伤为由守着夏侯箬看她受尽苦楚,她心里也疼,可她不能违背对夏侯清和景翊的承诺,只要夏侯箬忍过这一时便好了!她回握夏侯夫人的手,痛声宽慰道:“娘,军医的话您不是没听见,现下三妹需要靠的是她自己,谁也帮不了她!我相信三妹,一定能撑过这一关!”
夏侯夫人颤声道:“万一撑不过去呢?我这么大一把年纪再感受一次骨肉分离的锥心之痛?当年你三个哥哥战死,你们都瞒着我,我见他们最后一面是在家里的正厅,摆放整齐的三道棺木里装的就是我十月怀胎陪伴长大的儿子们!要不是还有你们三姊妹和裴儿,我真想随他们而去,现在你们要我眼睁睁看念心离开,我真做不到啊!”
夏侯婧怎么会不记得,那是夏侯府最黑暗的一段时光,父母终日垂泪,府中上下没人敢提有关哥哥们一个字,人人自伤。黑暗过后,父亲重回朝堂,母亲振作度日,嫂嫂们各回娘家,夏侯府一下冷清了许多。
她和顾忻延成了家中顶梁柱,他们要守护屏玉城,更要替夏侯清守住夏侯家,而夏侯家世世代代守护的是大黎江山!
国家二字,国在前,家在后,这个道理她该怎么说给母亲听?
夏侯夫人察觉夏侯婧眸中仍是犹豫不决,对她很是失望,言辞激动道:“婧儿,不要妄想拿你爹那番大道理来压我,我不想听,也听不进去!为了你们所谓的国,我夏侯家就该断子绝孙吗?我一介妇人,不懂你们那一套家国之说,我只要儿女平平安安!婧儿,你也为人母,你一定能体会娘的心情,对不对?”
“你们和景翊的计划我都知道,他早就料到朝中会是今天这种乱局,所以他劝你爹辞官,让你和忻延暗中回京护送我们离开。念心脾气倔,他逼她离开时一定说了不少绝情话,不然她不会乖乖随我们来屏玉!”
“你也看到这三个月她是怎么过的,说好听点是平平淡淡,说难听点就是行尸走肉,你难道希望你妹妹永远这样吗?”
“娘,晚了,来不及了!”夏侯婧摇摇头,眸露凄凄色,艰难开口,“今早收到消息,姜地突然起兵,陛下已经下旨派雍王与贺洐领兵出征!景翊独守京中,苏太尉难挡一面,怕是抵挡不了太久!如果景煜上位,景翊凶多吉少!我们现在告诉三妹真相就是逼她回去送死啊!”
夏侯夫人老泪纵横,“难怪景翊决意休妻,他是想彻底断了念心回去的念头啊!两个傻孩子啊!”
夏侯婧起帕替母亲拭泪,凝望床榻上气息微弱的夏侯箬,有一瞬她看到羽睫微微颤了颤,定神一看纹丝不动又觉着是自己的错觉,她叹息道:“与其看三妹回景翊身边去送死,我更情愿她在屏玉心如死灰活下去!”
夏侯夫人没再强求,算是默同,眼泪滚入锦帕中越攒越多,不住地念叨道:“是啊!活着,活着就好!”
自从夏侯箬病后,徽宁被安置在夏侯夫人房中,老夫人牵挂女儿,又恐小丫头叨扰女儿静养,便将小丫头白日的一切行动托付给了自告奋勇的顾夏锦。向来不对盘的两人竟和平共处了好几天,关系愈渐融洽。
今日,顾夏锦抱徽宁来看夏侯箬,小丫头一见卧床不起的母亲小泪珠便滚了下来,急急忙忙褪去鞋袜往夏侯箬被窝里钻,小嘴在她的脸上亲亲,隐着哭腔道:“爹说娘怕痛,徽儿亲亲,娘不痛哦!”
房中几人被小丫头乖巧的举动惹得眼泪直流,顾夏锦想抱她离开,夏侯婧阻拦道:“让珂儿陪陪她!”
徽宁见夏侯箬不动,扯出藏在衣服里的那截白玉坠链,将白玉贴着她的脸,软声儿道:“娘,你看这是什么?爹说你看见它就懂了!”
“娘,你睁开眼好不好?”
“不要丢下徽儿!”
小丫头伏在夏侯箬胸口嚎啕大哭,委屈得紧,爹不要她,娘也不要她了!
忽然,一只手轻轻地落在徽宁的小脑袋上,夏侯箬几乎是从胸腔深处挤出全部气力道出一个字,“乖——”
徽宁欣喜地抬起小脑袋,见夏侯箬睁着眸子笑盈盈地看着自己,又扑了过去,雀跃道:“娘醒啦!”
夏侯婧担心徽宁控制不住力道伤了夏侯箬,捞起小丫头抛给顾夏锦,比了比手指,“嘘,你娘需要安静,吵不得!”
徽宁懂事地点点头,小胳膊搂着顾夏锦的脖子晃来晃去,一个高兴在他脸上轻啄了一口,“夏锦,娘醒啦!”
情窦初开的少年怔在原地,墨黑的双眸如星般流光溢彩,又似阳光柔和温暖。鬼使神差,他在小徽宁脸上还以一吻,扬唇道:“礼尚往来!”
许多年后,少年与小丫头南北相隔千里,被时光精雕细刻成无比淡漠的少年回想这一幕,寒凉的心灵最深处都是暖暖的,像一颗小小的火种,轻盈跃动。
此刻,好在房中众人都围着夏侯箬,并无人察觉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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