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校（二）（2/2）

极乐城的学校又称为石校，与母体不同，石校诞生于先进科技文明萎缩之后的年代，那段时

间当时被称作“大忘却时期”，也就是说，除极个别统治阶层与母体的修葺工匠之外，所有人都开始强迫自己进行一切知识文化技术层面的遗忘。

末世结束后无泪之地的幸存者们重新进入“创世界”的阶段，生产力与生产工具回归于原始，幸存者苦于流离失所，困于疾病灾祸，这片建筑在快乐之上的土地摇摇欲倾。位于极北之地的最后一片伊甸园既是救命稻草又是定时炸弹，这使得幸存者社会陷入无法规避的恶性循环：低下的生产力无法满足人们的精神需求，而精神上的痛苦所产生的负能量导致生产力久久停滞不前。

在跨入了这样的两难境地后，幸存者们，或者说幸存者中的统治阶级，选择开启为期数十年的“大忘却时代”，又称“大清洗时代”。

烧毁所有书籍刊物，清除人类文化的发展轨迹，让幸存者回到结绳与象形的交流中去。人们被迫飞快地忘记了自己曾经创就的伟大与恢弘，忘记了自己发明过的文字与技术，忘记对历史、未来乃至宇宙星辰的探索，忘记社会的演进与群体的变迁，重新倒退回遥远而古老的原始社会，开始摒弃家庭的聚落生活，用石头堆砌房子，用手掌耕种农田。

也正是“大忘却时代”伊始，一小部分反抗者拒绝遗忘并且从暴力清洗中存活，他们在无泪之地最险恶的犄角旮旯中流窜，后来逐渐形成萨瓦吉部族，也就是所谓的“自由民”。

石校的建设介于母体竣工与“大忘却时代”结束之间，绵延近百年，占地是母体的十数倍，它由十个年级组成，除露天场所外均为石室，不分班级，没有固定的教室和教学内容，所谓的课程仅仅是劳动技能的重复学习、颂歌祷祝的操演，以及微乎其微的活动安排，而这个活动安排通常是区分年级的唯一标志，低年级日复一日地进行“推手游戏”，中年级学习甜点与甜茶的烹制，高年级的活动，则大抵与性有关。

任宿一行人穿过石校的拱门后，眼前所见的便是广场上正在进行推手游戏的一至三年级，即五到八岁的幼童百余人。

以站在最中央的白衣神僧为基准，数百名男童女童留着完全相同的齐耳短发，穿着橙黄色的校服，迈着大小、速度一致的步调一圈圈绕着大神僧排列。

这个阵列似乎操练过无数次，每个人都能轻易地找到自己的位置，他们不需要指挥，不需要口号，几乎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完成了列队，就像工蚁天生会整齐地排队运输食物，这样的规制仿佛已然刻在了他们的基因里。

任宿沉着脸，一眼望过去，目光急速地从第一个幼童挪到最后一个，再挪到中间的大神僧，他几乎立刻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这个队伍排成这样是有什么表意？”他问文玉人，“是你们极乐城的城徽？”

文玉人摇了摇头：“是和神僧安排的。”

任宿认真地打量了那位于中心的和神僧，有些惊讶地发现那是个女子。

他没有想过所谓的僧父中竟然还可以是女人，并且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那条藕色的机械臂衬得她尤为柔白秀美，典型的东方古典长相予了她一双修长上挑的剪水皓目。

文玉人轻声告诉他：“和神僧名叫和熏衣。”

任宿皱了皱眉，他明显得感受到，文玉人在提到“和熏衣”这个名字的时候，语气有些许轻微的不一样。

他一下子把初见和熏衣的惊艳忘了个干净，酸溜溜地抱怨：“你念她的名字花的时间比念我的长。”

文玉人转过头，不再搭理他。

任宿越想越酸，他想到文玉人答应他不会与和熏衣行碰唇礼，那至少说明和熏衣相较其他大神僧而言，对文玉人的意义不一样。

还没等他感

叹完，和熏衣突然动了。

她扬起雪白的衣袖，藕色的机械臂发出一串清脆的铃响，场地上所有的幼童伸出双手，与排在前后的同伴相推。从孩童的动作神情能轻易地看出，铃声每响一次，他们便会加大一分力道，更卖力地推前后同伴的手掌，当铃声响到第十二次后，所有人都使出了浑身解数，面红耳赤，气喘不止。

奇怪的是，这条绵长的、收尾不相接的队伍中没有一处因为这样的不均等的推力而产生移位，也没有一人被推倒，仿佛所有儿童先天都有着完全一致的体能条件，以致于这条完美的连锁至始至终保持着平衡与巍然不动。

“和神僧用机械臂控制了‘力’？”任宿问。

文玉人点了点头。

“好把戏。”任宿低声哂笑，“我推不倒任何人，任何人也推不倒我。‘我们没有差别，也就没有攀比和掠夺，我们永远和平共处’。”

“这不像是你说的话。”文玉人抬眸看着他，一双蓝眼睛宁静而澄澈。

任宿脱口道：“是我父亲说的。”

话音未落他就拧紧了眉，一股熟悉的恶寒支配了他的身体，他狠狠咬了咬嘴唇，再次扫了一眼整个队列，顿时睁大了眼睛。

——手臂与手臂相连后，原本看不清形状的队列间多出将点与点连接的线段，整个图形跃然而出，清晰且诡异地呈现在灰白的场地上。

那是一张独眼裂唇的巨大笑脸，与任宿在母体入口处所见的丑恶图腾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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