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2/2）

那位老列车员又走过来，他换了便服，手里捧着由纸杯包起来的热水。

“你还在等。”

“是啊。”

“夜里凉，喝点热水暖暖身子。”

“谢谢你。”

“哎，谢什么。”老列车员也坐下来：“年轻人是在等女朋友吧？”

周欢捧起水杯喝了一口：“不是的。”

“早就料到你会这么说了。”列车员大笑起来：“女朋友家里不同意婚事？”

“哎哟我可真是能瞎想。”列车员又自顾自的笑起来燃上烟：“不知道我那小孙女在家干什么呢，她奶奶如果出门给人做家务去了，这孩子估计又要哭了。”

周欢看了列车员一眼：“孩子的父母呢？”

“父母？”列车员苦笑一下：“没爹没娘的孩子，是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从城里抱回来的，搭上一个有钱人家的女儿，这个孩子只能送回来给我们养了，娃娃可怜的，可怜的，不晓得妈妈是谁，爸爸也不管不顾，抱回家三年了，没回来看过。”

列车员拿大拇指抹了一下眼角，周欢看不到流下的眼泪，只是以为挂在天边黄澄澄的月亮掉在列车员浑浊的眼睛里了。

“我们能活多久呢？孩子以后没了我们，她爸爸更不会要她的，他有了新家庭，新的孩子，能记得我们这尚在认识的父母就不错了，怎么还会记得他还有个可怜的小女儿……”

老列车员的声音渐渐消失在空气中，他沉默发呆了很久，才一拍大腿，说：“不说了，不说了，走了，年轻人还要等多久？”

周欢握着尚有余温的水杯，轻声回答：“等凉了，水凉透了，我就走了。”

列车员的身影被灯光拉的斜长，周欢注视他的离开，远处的山在慢慢融化，看不清线条，雨快要停了，星星在山边的云海里酝酿，站台的地面潮湿，呼出来的气体变成看得见的水雾，再被风打碎，周欢打了一个寒颤，水已经凉了，捂不热的。

他想到，原来人走茶凉，这个成语是有道理的。

周欢拿起背包，把水杯放在长椅上，他回头看一眼，孤零零的，仿佛看到了自己。

“——周欢！”

仅离出站口一步之遥的时候，周欢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喊他。

周意气喘吁吁的停下来，他盯着周欢的背影。

“周欢，我找到你了。”

周欢转身看他，摇摇头，他从包里掏出来一个黑色的小东西。

“不是你找到我，是它一直跟着我。”

周意的脸色变了：“你怎么知道。”

“离开的时候，我检查背包，在最里层发现了它，然后我问了潇潇。”

“潇潇告诉我，这是追踪器，能够定位我的位置。”

“那你怎么不扔了它，扔了它，我就找不到你了。”

周欢摇摇头：“我扔了它，你还会找到我，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然后我就要一刻不停的躲来躲去，周意，我厌烦了，我好累，没有心思跟你玩游戏。”

周意直起身子：“那你引着我来这里做什么。”

“周意，你不熟悉这里吗？”

周意的嗓子像是突然发不出声音了。

荔城，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城市，是属于他的母亲方华童年青年时期的城市。

“这是我们妈妈的城市吧。”周欢突然笑起来，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我就是突然好想看看她生长的地方，没准还能看到她的爸爸妈妈，你小时候来过这里的吧，中间回来过吗？”

周意阔步走上前，他拉住周欢的手腕向前走：“我们回北京。”

周欢止住脚步，他想甩开周意的手：“为什么，你带我看一看，我没什么要求。”

“周意，你不要这样。”周欢的手腕像是要断了，他拧不过周意：“我已经同意待在你身边了，为什么你还不能满足一下我的要求！”

“——她不是你妈！”周意猛地回头，大喊。

周欢愣住了。

“....你在说什么啊....”

周欢的瞳孔颤抖起来。

周意骂了几句，从口袋里掏出烟点上，抽了几口才冷静下来。

“不是的，我的意思是她只是生了你，没养过你，你认她做什么。”

周欢眯起眼睛笑了：“爸爸养了我，下场又怎么样呢？”

周意受不了周欢这样，眼睛里像是被一场大火烧得只剩下灰烬，什么也没有，偏偏又笑的勾人，他看着就仿佛被周欢下了蛊，脑子和双腿不受控制。

他走到周欢面前，夜晚的站台空无一人，只有昏暗的灯依然锲而不舍的睁着大眼，一眨不眨的盯着那两个沉默对视的人。

远处的山消失了，天和地都融为一体了，犹如一叶扁舟，海是黑漆漆的，夜晚的海平面没有大的风浪，他们站在亮着一盏小灯的孤船上，风打不碎他们，却缠着他们十指相扣的手。

周意的头低下去，嘴唇触碰到周欢冰凉的额头，他从额头一点点的向下啄吻，碰到合起来微微颤抖的眼皮，黑压压的睫毛，精巧的鼻尖，发热的脸颊，最后停在那张微微张开的唇边。

“你不必再想着他，也不必想你们的结果，你属于现在，属于我。”

周意捧起周欢的脸，这张漂亮的面孔上镶嵌着两颗黑曜石，还有一颗饱满红润的樱桃。

他低头吻了下去，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好多年，真的一晃好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