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新月（2/2）

背上吹来的风很清爽，他也开始觉得舒服起来，整个人不再绷得那么紧了，困意一下子席卷了上来，迷迷糊糊的，眼前的事物一下子变得不真实起来。

他感觉到海风吹在自己脸上，前面就是城市的口岸了，他牵着一个人的手，手上有常年干活磨出来的老茧，刺刺的，硬硬的，手感很好，摸起来有些上瘾。

他扭过头去，沿着那大花裙子一路往上看，看见人平坦的胸部，小麦色的皮肤，线条好看的下颌。

和那张熟悉的，程星的脸。

“啊——”

崔安晏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外面已经是日上三竿了，房间里弥漫着一股玉米的香味，清清淡淡的甜。

他拍了拍脸，顺了顺气，又看了眼空无一人的下铺。

——还好是梦。

外面人听见了他的动静，直接推了门进来：“你醒了么，早饭还给你热着。”

崔安晏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大姑娘似的拿被子遮在胸前，这下子搞得程星也傻了，反应迅速地偏过了头：“你，你慢慢来，有事叫我。”

程星出去时还把门带上了，崔安晏坐在床上，看着紧闭的大门，闭着眼掐自己大腿，又把被子扔到了床尾，捂着空空如也的胃，一鼓作气爬下了床。

把睡衣换了下来，又端了脸盆牙刷去天井那儿洗漱，程星就坐在不远处，面前摊着习题册，他没看对方，对方也没抬头。

“早安。”

“早安。”

两句简单的招呼过后，两人之间就再没了交流，徒留下崔安晏接水的哗哗声。

自顾着洗漱完毕以后，崔安晏就自己去锅里捡了玉米出来吃，被热腾腾的蒸汽喷了一脸，小声嘶嘶地倒抽着凉气，但也没什么表示。

家里静悄悄的，男生们个管个做着自己的事，谁也没开口。

崔安晏只在绕过程星后头的时候，才偷偷看了一眼程星的课本，刚才他看见那个立体图在左上角，现在还在左上角，连个字都没多出来。

什么嘛，也是学渣一个，他们俩半斤八两。

他在心里头嘀咕着，垫着脚跑去了门槛上吃玉米，早晨的风凉凉的，没梦里时的咸味。

程星听见崔安晏的脚步声远了，才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

他真的是困糊涂了，刚听见人起床就推门进去，这才认识一天，装什么熟。

笔戳在太阳穴上摁着，他挺起腰，强打起精神来，试图把注意力集中回习题上。

昨晚他给崔安晏扇了会风，对方的呼吸就开始平稳下来，他刚要爬下去，哪想人转了个身，手就搭了上来。

那触感轻轻的，棉花一样，大拇指还在他手心的老茧上搓来搓去，嘴巴一动一动，不知道在念叨些什么。

程星整个人僵硬在那儿，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维持着这个诡异的姿势不敢动。

月色沉沉地铺了一地，把崔安晏脸的轮廓照得明显，那人似乎哪儿都是软软的，就连脸的线条都不带棱角，一副无害的样子，小动物似的。

只是这会儿眉头微微蹙着，程星想到他白天里不想留在这儿的样子，又说有人会来接他，心里也一抽一抽的。

记忆里日渐模糊的影子又开始浮现出来，他只觉得灵魂都受到了一记重锤，咬着牙摇了摇头，把那熟悉的画面狠狠涂抹掉。

不在的人不会回来了，他要向前看。

他试探着伸出手，停在了床上人眉心处，一下一下地抚着，不出一会，崔安晏的手就松了下来，眉头也不再皱起来了。

他想，这人真好哄。

回到床上的时候才觉得身体一阵酸痛，动一动就咯哒咯哒得响，到底是一直站着，有些疲了。

可他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一轮新月。

他得知他俩走的时候，也是个这样的夜晚，大半夜的被人叫起来接电话，说是人没了，电路老化导致的火灾，尸体都辨认不出来。

然后他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成了个孤儿。

到现在他都觉得生活太过于不真实，没人会给他一周打一个电话了，没人会每个月寄钱寄书回来了，没人会在过年的时候做一桌子饭菜了。

可好像又什么都没变，他依旧一个人在这个小渔村里生活着，和所有人同龄人一样，期待着有一天能走出去。

他爬下了床，摊开了数学作业，又一道道题看了起来，他做题很快，大部分都只是想个思路，难的时候才会动笔写两下。

东边漏出第一缕阳光的时候，他回头看了眼崔安晏的床铺，想，大概是那个人从他向往的地方来，他才会那么小心谨慎地对待他吧。

他又爬上去，替人把踢掉的被子掖好，自欺欺人地想，他对他好一点，那那个未知的世界，说不定也会对他稍微温柔一点。

程星的思绪回到了正在做的数学题上，那个图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他叹了口气，把头搁在桌子上。

做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