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朱阁(一)(2/2)
“齐少,你怎么了?”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百晓林甚至能够听到自己无措的心跳。砰砰砰,砰砰砰,那么急促,那么响,多像是他曾经,那些个没有归属的日夜,与他无处安放的幼时与少年岁月。
“齐少,你看看我好不好,我会听你话。”百晓林有些哀求地道,而后绽出一个微笑,他伏在齐渊的身上,伸出长胳膊用力地抱住齐渊。
他的头埋在齐渊的颈窝,如同曾经异国他乡的无数个夜晚,他挨着他,像是在索取温暖,又像是在奉献。
齐渊没有说话,反手回抱着他。
有那么一刻,齐渊突然就后悔了。
他不该将百晓林留在身边的。只因了他可耻的私心,只因了他对幼弟求而不得的感情,他竟是毁了一个与此毫不相干的人。
他龌龊肮脏,可是百晓林呢?他不该成为自己对待齐天感情的牺牲品。
齐渊自我厌弃地想着。转头看向百晓林,却发现百晓林不知何时竟也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在看他。见齐渊的目光落在他脸上,百晓林伸手覆上齐渊的颊。
“齐少……”他开口。想说什么,但那话梗在口中,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了。只嗫嚅着,嗫嚅着,最后只道出一句:“天气热得很,我来给你摇扇吧。”
那清凉的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些如有似无的脂粉香。那掌扇的手柔软细腻,皮肤吹弹可破,就像这只手的主人,永远的娇嗔喜人,永远的贴心娇柔。
可是齐渊望着面前这笑得明媚的男子,不知为何竟是有一瞬间的失神。恍惚前,那眼前似乎又掠过了他们二人初见时的场景。尖锐的声音,飞扬跋扈的脾气,以及朝他看过来时,那一双仿若是永不服输的眼睛。
那时的百晓林,才是真正的百晓林吧……
……
“你唱戏真是难听!不过,若你跟我走,我可以答应赠你一个只属于你的舞台!”
那曾经十六岁的少年站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对着一个学戏的少年放出大话。那衣衫褴褛的少年因忘记给师父倒夜壶而在雪地里饿着肚子罚站,听到那少年说话,他扬起一双嘲讽的眼,轻轻地笑了。
“你是谁家的少年,以为凭空画个大饼我就要跟你走吗?
他虽生在贫寒人家,但骨子中却也有着一股傲气。几年前被父母卖给三流都不及的师父,因为天资愚钝,不谙戏曲而一直被师父派去打杂,偶尔受这技艺不佳的师父点拨吊起嗓子,却也是唱得稀里糊涂,叫人不忍卒听。
不过,即使是这样,他也是爱戏的。
毕竟戏给了他生活,给了他归属,也给了他方向。
然而,那贫寒的美貌少年,却也因了戏失却了他最后的自尊。
“你莫要再来缠着我,你这该死的腌臜的混蛋,不要妄想我会遂了你的意!”那学戏的贫寒少年握着一把粗长的大棍子,站在门口妄想赶走那锦衣华服的小少年。然而那棍子最终没有挥下,他却被他那半吊子师父差点打成半残。
“你跟了他,是你的福分!”他那师父大言不惭,就像是当年他的师父将他从他父母手中买来,明明只是贪图便宜,却给他说什么,当初是看上了你的天分。
有的人说话如放屁,有的人,放屁却像是说话。
那既不会好好放屁也不会好好说话的师父,将他那白纸黑字的卖身契交到那来买他的少年手中,却说一句:“少爷好眼光,这孩子可是我荷花戏班的台柱子呢!这些银钱,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他想,那少年彼时一定在心里笑掉了大牙。
“我叫齐渊,你是叫百晓林对吧?”那小少爷少年将那卖身契随便折了折便装进了口袋,猝不及防地过来牵了他的手。
“你看,现在没人要你了,你要不要跟我走呢?”
他明明比他还小,可是一个自小锦衣玉食,一个从来饥餐渴饮。两厢对比,大的反而显得小了,小的反而看着大了。
“以后,你我两个人的时候,你必须要叫我哥!”齐渊说着话,附身亲了亲面前少年的额头:“百晓林,以后你只要听我的话,我会对你好的。”他望着面前少年的眉眼,难得好脾气道。
然后,那衣衫褴褛的少年当即就哭了。他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在这冰天雪地里扑扑簌簌地掉。然而却还是倔强地咬着牙,努力地做出一个无所谓的表情。
“罢了,罢了,罢了!”他连说三个“罢了”,任由那面前的少年牵着,负气地将自己掷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耽溺,沉沦……
其实,百晓林本就无家,跟了谁,又有什么不同呢?
可是,终究是不同的吧。
如果可以选择,一个贫寒的未来,一个温饱的现在,那曾经也倔强傲然的百晓林,必定不会选他。
而他,终究是害了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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