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父子(1/2)
彦馡三岁的那个冬天, 梁忆瑾生下了儿子彦宁, 这个宁字是梁忆瑾取的, 宁静致远,淡泊名利, 大概是帝王家对于孩子最美好,也最不切实际的期盼了。
彦宁出生的时候,文治帝已然病势沉重, 彦卿虽为监国, 也没有太子的名号,实则已是大权独揽,而他的长子,可谓是万众瞩目。
相比头一次当爹时难以自持新奇的雀跃, 这一回, 彦卿显得有些忧心忡忡。偶尔他看着彦宁的时候,会突然不自知地叹一口气, 眉宇间是抹不去的惆怅。
这些梁忆瑾都收在眼底。
她又如何不懂彦卿内心的纠葛, 所以她才给儿子取名叫宁。
虽然在天下人眼中, 彦诩是妄图弑父篡位,是罪有应得,但身处其中的彦家小七明白,他们彦家江山这些年是如何的暗流涌动。母子、父子、兄弟之间都在角力, 从来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这场混战中, 没有人一个人能够全身而退的。
而彦卿希望, 从他开始,至少他和他的儿子们,他的儿子之间能不再重蹈覆辙。
虽然他从来不提,可彦诩的死的的确确是他心头的一道裂痕,忽略,不代表不存在。
梁忆瑾怀这一胎到六个月的时候,太医来请平安脉,乐呵呵地回话说怀的是个男孩。就在那天晚上彦卿第一次梦到了彦诩。梦里,彦诩一句话都不对他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无悲无喜,他的眼神是空的,像一汪死水,什么也没有。
彦卿从梦里醒来,在黑夜中长久地盯着床顶发呆。不是惊慌,只有无奈。
他了解彦诩,彦诩绝非生来就是恶毒之人。彦诩也曾是和蔼的兄长,是诸位皇子的榜样,他对彦稷的笑也绝不是从来都没有半点真心的。
可彦诩究竟是如何一步步变成了后来的彦诩,究竟是从哪一次,他对彦稷的笑中带了杀意?彦卿无从得知,等到彦卿意识到的时候,再做什么都已经于事无补了。
彦诩那颗冷透了的心,再也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善意而生出一点点温暖了。
所以彦卿怕,怕历史重来,怕他依旧无能无力。
*
文治帝的病势越来越沉重,已是油尽灯枯之时,太医们也不再绞尽脑汁说宽慰人的话,每每来前伺候都只是默然。
彦卿只要有空便来陪侍,只是文治帝多半都昏睡着,俩人也说不上什么话。
其实在彦卿的记忆中,关于文治帝的印象是很模糊的,没有什么父慈子孝的温暖的画面。
彦卿还记得,他第一次见文治帝对着彦稷慈眉善目的时候他有多惊讶,他想,原来他的父皇也是会笑的,只是没有对着他罢了。说从来没羡慕过,是假话。
小孩子的失落都在眼睛里,无从掩饰。
彦卿还记得他一个人在长安殿后头的小花园闷闷不乐地丢石子的时候,太后笑盈盈地找到他。她没问他为什么不高兴,也没讲什么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只是拍了拍他的脑袋,语气轻松道:“人啊,不可能时时刻刻都是角儿,总得有在台下鼓掌喝彩的时候。轮到你唱戏的时候呐,你就认认真真地唱,一句词,一个字也不要辜负;轮到你鼓掌喝彩的时候,你也要认认真真地鼓掌喝彩,别觉得这事啊不值得干。”
“人活一世起起伏伏,悲欢离合,就像天上的月亮有盈有缺,这是天地法则,人不能违背天意啊。”
太后随手掐了一朵开得正好的牡丹递给随侍的婢女,嘱咐她:“找个宽口的花瓶养起来吧,这满院子的牡丹眼下看着繁盛,过不了几天也就该谢了。”
盛极必衰的道理,太后比谁都明白。
那个时候的彦卿或许并没有完全参透太后话中的深意,但是太后身上的那种大气和淡然深切地感染了小小的彦卿,让他觉得,谁对谁笑得多一些,谁更偏爱谁一点这样琐碎的事情根本不值得烦心。有满园的花,扑面的风,天上的云,还有远处袅袅的歌声,又何必自己为难自己。
这些年,太后教会他洒脱,教会他纯良,教会他隐忍,然后她又告诉他不要再忍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日子只要陪在文治帝身边,彦卿就总是想起过去的事,他捏了捏眉心,起身欲离开。
“小七啊,”昏睡了多日的文治帝突然开口,“我做了个梦,梦见你母妃了。”
他声音低沉又暗哑,语气却舒缓得如同他们已经促膝长谈多时,不过是随口提一句罢了。
彦卿蓦地一顿 ,转过身来,文治帝已经浑浊的眼眸中透着深切的遗憾,“她怪朕,她一直都怪朕,彦诩的死,叫她再无法原谅朕。”
彦卿回头瞥了一眼,宫人们便知趣地退下了。
文治帝长长地叹了口气,目光辽远地望向那透着一点点光亮的窗扇,声音飘飘渺渺:“有时候朕也在想,这些年穷兵黩武究竟是在跟谁较劲,又是为了什么而较劲,怎么越是较劲,朕失去的反而越多,到头来两手空空,负债累累,谁都对不起。”
“小七啊,”文治帝慢慢地转头看向彦卿,本就枯槁苍白的面容更显惨淡,“你恨朕吗?”
“没有。”彦卿答得很干脆,“从来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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