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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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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一旦决定了,就变得出人意料的容易坚持到底。路德维希平生第一次,做着一件他认为是正确的事,而不是被命令要那样做。第一次,他无视了职责,打破了规矩。去他的规矩,去他的这一切。他的长官,他的领导者……他欠他们什么了吗?他们中有谁比这个美、国飞行员为他做的还多?路德维希还记得费里西安诺对他说的那些简单而天真的话,在多日前那个冬天的下午,他们一起去集市的时候——“这就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的原因吗?因为这是你的职责?”而路德维希当时非常肯定自己不该向国家询问原因,当时费里西安诺轻而易举地告诉他,这就是他该问的。

路德维希坐在小边境村的露天咖啡厅里,等待着给他的指令。这条路是否走向背叛祖国或者救赎自己,他不知道。他花了两天的时间和无休止的与村民的交谈,来追捕一个知道游击队的人,然后又花了一天说服他们跟着路德维希去见他们中的一个。路德维希没带武器,穿着便装,在阳光大街上,过往的意、大、利人群中,他只是个路人。看着他们经过,路德维希再次压制住有关费里西安诺的回忆的潮水,淹没他的心智。当一个执行死刑的党卫军小队走向市镇广场的时候,他就像这样坐在那儿,多么天真地看着。当他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有多么惊讶和害怕。路德维希是那么绝望地把他从那儿带走了,又保护着他不让他再看到像这样的场面。当路德维希提到他们的语言课,试图让他忘记刚才发生的丑恶事情的时候,他可人的小脸便又洋溢着光彩。路德维希将脸埋进自己的手里了一会儿,战胜这熟悉的、绝望的、无可忍受的关于费里西安诺的疼痛。费里西安诺,他太天真,太纯洁,太美好,对任何事都是太诚实而善良。费里西安诺不该承受这些。

用手揉搓着他的脸,路德维希抬头看见了一个魁梧的黑发男人穿过咖啡厅里的人群,他的目光投射到路德维希身上。路德维希僵住了。他的眼睛冰冷、深邃而坚定。

他的肺叶就像是偷走了他呼吸,然后将它变得冰冷。他无法将他的手从脸上拿下来,无法站起来,无法做任何事,只除了看着那个男人拨开人群径直走到他面前。这人低头用他深色的眼睛打量他,带着充满敌意和不赞许的表情。还是这几周里的第一次,路德维希感到一丝害怕。他立即明白了这人是谁。同样头发,同样的眼睛。费里西安诺的更大、更老、更严厉版。这就是费里西安诺的祖父。路德维希最后重重咽了口唾沫,迫使自己站起来,感官全都麻木了。当他最终说出话时,他支吾地说道:“瓦尔加斯先生。”

“贝什米特中尉。”

他们相互注视着对方,安静地。没有一人让步或者移开视线。在这死寂中,路德维希意识到——这个人知道他是谁。知道自己对费里西安诺来说是什么。这个人知道一切。最终,瓦尔加斯打破了沉默,用英语说道:“你来这儿冒了很大险,德、国人。”

“你也一样。”

瓦尔加斯没作出回应。“我得到消息,你知道些消息关于……”

“劳驾,”路德维希打断了他,不能再等,不能再忍。这比他敢希望的还多。这是他祈祷甚至乞求得到的机会。这是最后的机会——在一无所知和地狱中度过了几周后——知道一件他唯一真正想知道的事。“费里西安诺——请你告诉我他还活着。”

瓦尔加斯危险地扬起眉毛:“如果那就是我来这儿的用意,德、国人,如果你就一些对我们至关重要的事情撒谎,而只是为了能够问……”

“我没有撒谎。”路德维希勉强注意到或者说在意到,他在打断他。他从没比需要知道这件事更需要知道别的事了,现在,如果他还在为什么而活的话。“我发誓,我有你要的消息。我仅仅想要问一件事,作为回报。我需要……”路德维希颤抖着停顿了一下,手指捋了捋自己头发,以此让自己冷静下来,“请你,先生,我想要知道。”

瓦尔加斯深吸了一口气,衡量了这要求。“也许我们可以坐下谈谈,中尉。”

路德维希点了点头,他迅速坐下,几乎弄翻椅子。他咬紧牙。瓦尔加斯小心地坐到了他对面,整个过程,他从未将视线从路德维希身上挪开。

“你在镇上向人打听了些问题,中尉。那些问题是纳粹空军不该问的。你非常,非常幸运,那些关于这个的消息进了我的耳朵里,而不是某些怀疑一个德、国军官正在找一个意、大、利游击队员的人。”瓦尔加斯的声音听上去很像费里西安诺,但更低沉,他的眼睛是费里西安诺的,但颜色略深。而他知道。他知道费里西安诺是否还活着。但这是一个男人的斗争,他准备要路德维希为这个信息而争斗。路德维希从椅子中站了起来,挺直肩膀,扬起下巴。他要向这个意、大、人展示他怎样争斗。

“你向一个跟党卫军有紧密关联的德、国军官暴露了你的姓名、样貌。我相信我们俩在这儿都处于危险的境地,先生。”路德维希甚至怒视着他。

瓦尔加斯的眼中一闪,而事实上他的嘴角微微上翘。“说得好,德、国人。尽管我对此很怀疑——你费这么大劲,就只是为了将一个老东西送进党卫军的手中。”

“不是别的任何一个老东西。据我对你的了解,瑞曼?瓦尔加斯,你是个可畏的敌人。”路德维希立即明白这是他该说的话。瓦尔加斯看起来非常愉快。

“好吧,德国人。先给我你的消息,然后我们再谈。”

路德维希点点头,身体略微前倾:“有一名美国飞行员在我们的基地。他在接受审问。”

瓦尔加斯皱起眉:“在空军基地审问?”

“为了弄清情况,我们被强迫与我们更希望与之保持距离的家伙们分享基地。我说我跟党卫军有紧密关联,先生,这毫不夸张。”

瓦尔加斯的表情厌恶地扭曲起来:“我明白了。那么党卫军的审问者已经枪毙美、国飞行员了?”

“这个人不一般。他们相信它知道些关于游击队的事。”

瓦尔加斯看来又一次迷惑了:“他怎么可能……”

路德维希很快打断了他:“他名叫阿尔弗雷德?琼斯中尉。”

瓦尔加斯停了下来,安静地坐着。他不安地动了动,一只手摩挲着下巴。他似乎是在思考,接着只是摇摇头,他露出疑惑的表情。“琼斯中尉……是的,我记得。但是不,我们没有说什么……不,这真荒唐,我们只是同他喝酒。他们凭什么认为他知道?”

“他知道在哪儿能找到你的游击小队,这还不够吗?”

路德维希能看到瓦尔加斯听明白了。这人脸色变得苍白,但接着他又固执地摇摇头。“但我们的村落不再被德军占领了。他们没法在这儿找到我们。”

“先生,现在是党卫军和盖世太保都一心想要铲除这个国家的游击队。就凭有个美军基地离你们村子很近,就以为他们找不到你们,这种想法只是自欺欺人。”

瓦尔加斯用手拂过自己的前额,看向一边,然后低下头,重重呼出一口气。“他是个值得尊敬的人。他不会……”

“说出来?先生,是否值得尊敬——在与盖世太保相处了些日子后,他会对任何一件被问到的事尖叫。现在党卫军已关了他几天了,我相信他还什么都没招。但是他在坠机的时候受了很重的伤。一旦盖世太保跟他接触……”路德维希顿了一下,“我见过他了。他就快撑不住了。我知道游击队怎么做。我知道你们能够将盟军送出这个国家。你们能够把他送到伦敦,送到医院里。“

瓦尔加斯靠在椅背上,专注地凝视着路德维希。路德维希开始感到不适,他们之间的沉默被吵闹声和周遭过耳即忘的絮叨填充了。“我知道你想知道关于我孙子的事,德、国人。”瓦尔加斯最后说道,这些话穿过路德维希的神经和静脉,“但这不是所有你想知道的,对吗?毕竟,你不知道今天你会碰上我。所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为什么你要走那么远的路,把这个美国人移交给我们?”

路德维希回应了瓦尔加斯咄咄逼人的目光。就像是这个意、大、利人要用他的目光将路德维希击穿。但这没用。“我坚信我要还债,”路德维希坦诚地说,“我欠这个人。”

“你怎么会欠了一个美、国飞行员?”这句话一从他口中说出,瓦尔加斯的眼中一闪,他的嘴唇拧结起来。他脸上呈现出了然的神情,“他就是那个告诉费里西安诺你被关押在哪儿的人。”路德维希只是点了点头。“是的。那个下午他去酒馆,他跟费里西安诺说话……他一定知道,不知怎的……”

“他将我击落了,”路德维希解释道。现在这个故事没有任何一个部分可被隐瞒了,“琼斯中尉把我击落,逮捕了我,然后看见了我身上费里西安诺的照片。这就是为什么他知道我们是……“路德维希停住了,他在想如何措辞,“……他知道我和费里西安诺相互认识。也是为什么他知道我被关在哪儿。”

“所以他也为发生的事负责。”路德维希能看见瓦尔加斯的眼中升起怒火,“所以为什么我要……”

“先生,你得明白。他知道你是谁。他知道你的名字。你,罗维诺。费里西安诺。”路德维希耸耸肩,摊开手,“他知道你们住在哪儿。我不知道你们向他透露了什么,但是……”

瓦尔加斯闭上双眼,他的眉头痛苦地紧皱着:“他不能留在盖世太保的手里。”

路德维希几乎是松了口气:“他不能。”

瓦尔加斯睁开眼睛,尖锐的目光投向路德维希。他平静而直接地说道:“我憎恨叛国者。”路德维希因为这句话心中一抽。如果有一件事是他唯一依靠的,唯一一件事让他为之而生,为之而死,那就是他对国家的忠诚。被当做叛国者比死还糟。然而——

“以前我的世界也是黑白的。“路德维希感到最微小的一抹笑容爬上他的嘴唇,他不能克制住,”然后我遇到了费里西安诺。“

瓦尔加斯将双手放在桌面上。外面世界的喧嚣都渐渐淡出了,日光似乎也黯然下去,瓦尔加斯微微偏着头,那双眼睛就像路德维希心中属于费里西安诺的空洞。“你爱我的孙子,不是吗,德、国人?”

路德维希万分肯定地回答道:“先生。我曾为我的国家而活,而呼吸。现在,我为他。”

瓦尔加斯又盯着他看了几分钟才站起来。路德维希跟着站起来,有点惊讶于这样突然的终止。瓦尔加斯摸向他的外套内侧,拿出了一个钱包。“明晚我们在这个坐标碰面,正好是是02:00。带上那个美、国飞行员。最后但愿他什么也没招吧。”瓦尔加斯转身要走。他要走了,离开,但路德维希还没被告知。离开,但路德维希仍不知道……

“等等,不!”路德维希不假思索地喊道,“先生,请你。”

瓦尔加斯停下脚步,他握紧拳头,他的肩膀僵硬着。他没有转身。“他还活着。”整个世界又飞快地回到了路德维希的大脑里,就像他的血液流经他的大脑一般。他感到膝盖软了下来,要他必须抓住椅背才能支撑站立。“他昏迷了几天。期间他一直叫你的名字。但他还活着,还好好的,应该完全康复了。”

路德维希的心亮了,膨胀了,他实际上还笑了一下,几乎不能承受一下子松了劲的感觉。费里西安诺还活着。生活又一次有了意义,有了目标。现在任何事都会好起来。路德维希的手附上嘴,抑制住哭泣、倒下或者变成可笑的精神病。他只是平静地呼吸,然后点点头,他的眼睛坚定地看着地面,以克制住眼泪。“谢谢你。”

“路德维希。”路德维希为这个叫法而惊奇地眨眨眼睛,抬起头看见瓦尔加斯也正看着他,他表情严肃,但他的眼里不知怎的竟是悲伤,“就算战争结束了,你必须明白。你和费里西安诺也不能在一起。”

路德维希垂下手,攥紧手中的信封,然后使尽全身力气转过身。他甚至拒绝听懂瓦尔加斯的话。“明晚,瓦尔加斯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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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路德维希带上了两件偷来的党卫军制服。他又一次查看了党卫军大楼的走廊,拐进侧厅,走进了之前破门而入的那个房间。他没有停下,没有想任何事。这栋大楼又一次在午夜的寂静中几乎空无一人。当他到达门边,路德维希猛击那把新锁,再次轻易将它打开了,然后推开门。血腥味粗暴地向他袭来。“琼斯。”路德维希赶忙走到床边,然后立刻因恶心的沮丧而畏缩了。

琼斯不太好——非常不好。惨白的月光透过窗照亮了血迹斑斑的床单,琼斯的脸白得像一张纸——如果没有淤青的眼眶,以及血滴滴在他的发际线上,形成串珠的话。他袒露的胸膛被新伤覆盖,在明显是不久前被刺中的地方,皮肤泛红,肿起来,淌着血。胸膛因他微弱的、不规律的呼吸而略微起伏。

“琼斯。”路德维希又悄声说道,轻柔地,试着让他的声音平稳。然而没有回应,“中尉。阿尔弗雷德。”

“我告诉你了。”琼斯最后回答道,在他的呼吸下小声说道,“我不会……告诉你……不知道你想要什么……”路德维希快速闭了一下眼睛,然后叹了口气。他不够快。琼斯最后一定是被盖世太保审问了。放在他肚子上的一只手缺了两根手指,用带血的绷带包扎起来。路德维希的胃拧了起来。他听说过盖世太保们把手指留作纪念品。他以前从没想过要相信这个。路德维希伸出手,踌躇着触碰上琼斯的肩。

“琼斯……”琼斯突然捶打他,叫喊着,将他的话打断了。

“我不知道!”路德维希身子一抖,然后抓住琼斯的肩膀控制住他,但那又带来了琼斯的另一声叫喊。路德维希立马抓住了他的手放回原位。当然,在那儿琼斯的外套被烧穿了……他一定在坠落的时候被灼伤了。皮肤完全被烧烂了,血液流过他的肩膀再流经他的胸膛。路德维希想知道他是怎么在受了这么重的伤而没有适当治疗的情况下存活的。

“对不起,但请你,你必须得安静。你跟我来。”

琼斯的眼睛睁得老大,血红的,就像是它们在疯狂地掷出利箭。很显然他几乎不能看见任何东西。“姓名,阿尔弗雷德?琼斯。军衔……我是说……名字,阿尔弗雷德……”

路德维希焦急地看看门,生怕琼斯刺耳的叫声会被楼下的听见。“不,嘘,阿尔弗雷德,是我。中尉贝什——路德维希。费里西安诺的朋友。我是来把你从这儿带走的。”

琼斯安静下来,他的呼吸仍然急促而紊乱。发丝里的汗水混合着血液汇成红色的小溪,淌在他的脸上。“路德维希?”他听起来处于半昏迷状态。

“对。”路德维希说。他抓住琼斯的胳膊,将他扶着坐起来,“听着。我知道你很痛苦。但你必须保持安静。我要给你穿上这件外套。抱歉,这会有点儿疼。”路德维希将党卫军制服披在琼斯肩上,琼斯退缩了一下,发出颤抖的“嘶”的一声。路德维希没有停下,只是扶着琼斯站起来,并执拗地将他向门边拉。琼斯立刻在他怀里摔落下来。“我很抱歉。”路德维希又一次说道,迫使琼斯站立,“一旦我们走出基地,我就扛着你。但是你必须强迫你自己走出这栋楼。”琼斯点点头,路德维希能看到他在不知所措。但他们没有时间解释,没有时间讨论这个。他们必须出去。路德维希知道要是他们被发现了,党卫军制服也不管用,而且他对他正在做的事没有任何计划。站在通向走廊的门里,路德维希做了个深呼吸,感觉自己进入了坚决的、可以承受的空间中,就像是在数小时的空中作战。“你信教吗,琼斯?”路德维希随口问道。

“我不太了解那些。”琼斯含含糊糊地回答。路德维希点点头。

“呃,我继续走,然后为我们俩祈祷。别停。”

路德维希没有理由相信他们不会被逮到。但他能做的就是相信机遇,松开他对琼斯的控制,半扛半拖地带着琼斯溜出党卫军大楼。他们在穿过走廊的时候没遇到任何人。路德维希踢开锁上的后门,坚持将琼斯拉出大楼,穿过黑暗的、寂静的、沉睡中的基地的阴影,经过空的卡车,和无人问津的栅栏。琼斯的呼吸很沉重,他靠着路德维希,时不时地发出痛苦的嘘声或喘息。路德维希尽最大努力把琼斯举起来。他避开正门,而是带着琼斯去向基地的东边,抄近路走过另一个没有武力守卫的栅栏,走到了开阔的乡间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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