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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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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穷水尽也不过如此,一把骨头烧焦也很好,是不是。”金光瑶用了最后的狠劲把匕首更深地扎进他的心口,疼得蓝曦臣几乎失去意识,“纵使这样,你也不恨我?二哥,你不恨我吗?”

“愁思皆因此而起,阿瑶若死了,我还有什么可以恨的,一切都结束了。”蓝曦臣勉强道,“我没想过要如何如何恨你;就算有,那也是恨为什么你不爱我。阿瑶,你若爱我一点,那就好了。如果你爱我就好了。”

金光瑶沉默半晌,他说:“二哥,我冷,我哪里都疼。你抱抱我,你抱抱我,你抱紧我。”

蓝曦臣依言将他抱紧。

金光瑶疲倦小声道:“黄泉路上,你不可以松手,你要紧紧拉住我;你千万不要松手,你不要松手好不好。若有来生,你一定要早点找到我;早一点把我藏起来;早一点、若能够早一点……”渐渐地没了声音。

蓝曦臣眼中泪终于忍不住,他低头在金光瑶头顶落下一吻,泪水落入他凌乱发间。火光里的一切都模糊,只有危楼坍塌声不绝于耳,他抱着金光瑶不肯松手,一把火烧尽的焦骨衣冠。

不知过了多久,背后直刺心口的钝痛逐渐消失,满手血渍跟着痛觉一齐不见,他怀里的金光瑶也没了踪影。四周茫茫一片,夜色逐渐压下来,伸手不见五指,暗夜逢灯一点光亮,提灯而来一个身影。

正是少年孟瑶干净明朗的模样。

蓝曦臣站在此侧,犹自叹息果真是梦,不知该如何才好。泪不是假的,痛也不是装的。冰冷的匕首,生死最后的相拥。

孟瑶提灯见着他,与他对望半晌,遂弯眼笑道:“二哥呀,放下吧。泽芜君和敛芳尊,你我都是认识的,你就当他们都死了吧。”

蓝曦臣一愣,片刻反应过来对方都说了些什么,即刻摇头。

“就这么走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孟瑶忽然放下灯,跪下朝他规规矩矩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再抬头时眸中隐隐有泪色闪烁,“承蒙泽芜君错爱了。”

蓝曦臣恍惚觉得什么东西要走了,留不住抓不牢,他急忙问:“如何走过?”

孟瑶起身提灯,并不回答,只朝他深深鞠躬,转身牵起身边另一个人的手就要走。乍时满庭院灯笼都亮了起来,捧出一院温暖,灯光映亮的那个人,和他一模一样。毋宁说,那正是他自己。

孟瑶牵着那人的手,小声且亲切地喊了声二哥,回首看了僵在原地的他一眼,眼角仍是堆砌着一层明亮的笑容。没有道别,没有温言,也没有泪水,二人便头也不回走向庭院深处,深处开满金星雪浪,萤火点点,半方明亮。

——泽芜君和敛芳尊,你我都是认识的,你就当他们都死了吧。

梦醒一刹。蓝曦臣扶着额头翻身坐起,跌跌撞撞连靴子都来不及穿好就推门而出。天光乍明,庭院空荡,晨露重重,寥寥无人。他看着此情此景,浑身力气一瞬像是被抽尽,只能跌坐在门槛上,抚着自己的心口平复呼吸,念及梦中孟瑶那句话,霎时睡意全无。这句命运的谶言,带着化灰的决绝。

你就当他们都死了吧。

他睡意全无,只呆坐在门槛上等天明,半天后用手捂住脸,抬不起来,也不抬起来。

后二又半月,旦明霜降,蓝曦臣下隐安山,辞别抱山散人。

抱山散人看着枝上霜雪,庭院残枫枯尽。新雪将落,北风瑟瑟。蓝曦臣抱剑而去,临别前,她忽而说:“还有一个多月,就要过年了。”

蓝曦臣道:“是。”

她便笑起来:“去年的时候,好像还没有物是人非,如今却大变样了;你心中可有打算了?”

蓝曦臣颔首:“弟子心中已有分寸。”

她又问:“是吗?”

蓝曦臣抱拳行礼作别:“是。”

抱山散人拢袖回身:“那便好。去吧。”

蓝曦臣回京都蓝府的第二日,就将宗族里的事打点给了信得过的长老前辈,之后立刻向君主上书恳请前往沙场。奏折当天应允,蓝曦臣安排完事情,随即带上蓝景仪蓝思追等弟子往广陵方向奔赴。

路途中,蓝思追还是很忧虑:“宗主,温医师说过,三年不要用剑的。”

蓝景仪在一边也点头跟个拨浪鼓似的:“对啊!宗主,你这样、你这样我觉得不好……”

蓝曦臣闻言淡淡一笑,不以为意:“无妨。”

既然宗主都这么说,他们弟子自然无话可说,再怎么担忧也只能按下去再不过问,毕竟宗主自己有自己的打算。

快到广陵时,他们就见到了前来接风的温情。她抱着手臂站在路边看陌上野草,已经裹上了很厚的大氅,抬眼看见蓝曦臣一行人,就从大氅里抬起手臂用劲挥了挥。

蓝曦臣举手示意弟子们停下,自己则翻身下马走到温情身前,拱手行礼:“温医师,好久不见了。”

“为了避免损耗太多灵气,直接风尘仆仆策马过来了?”温情伸了伸脖子看看,“行,你们跟我来吧。”

温情与蓝曦臣走了几步,想起什么似的,哼了几声同蓝曦臣告状:“蓝宗主,你那好弟弟当真是一意孤行,非得让我让魏无羡歇着不喊醒他,现在可好,魏无羡醒了,快把我怨死。”

蓝曦臣笑道:“我代忘机向医师赔不是。”

“蓝氏双璧怎么说也得不负名动天下这称号啊。说到一意孤行,你们兄弟俩还真差不了多少,”温情瞅了蓝曦臣一眼,“蓝宗主,我说过的话当成耳边风了?你这身修为不要了还是想和魏无羡一样把命不当命?”

蓝曦臣仍是笑着赔不是:“一些事情,思前想后,或许还得是我和他亲自了断。”

温情放慢了脚步:“敛芳尊吗?”

蓝曦臣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嗯。”

“他父亲不可能饶他命的,可我觉得泽芜君也不会心冷到看他死。”温情蹙眉,“你不可能逆君,你到底在想什么?”

蓝曦臣答非所问:“我前些日子回隐安山随师父闭关,初来乍到她便对我说,他不教我如何去忘,那我就要自己学着忘。”

抱山散人前句是,他教会你如何去爱去恨;后句是你还爱他,无论如何,你还爱他。

这些话蓝曦臣却没说出口。

温情闻言,微微一怔,半天抿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来:“是吗。想明白就好。”

蓝曦臣颔首,也不再言语。

金光瑶早上得了蓝曦臣要上战场的消息,沉默了一下午没说话。到晚上他喊了薛洋苏涉来屋里议事,开口问:“谁和蓝曦臣去打?”

“你最闲,你去打。”薛洋不嫌事大吹了个口哨,“你说他身上伤还没好呢,一出关就提剑来打仗,总不会是要来拿你命吧。”

苏涉蹙眉:“薛公子,注意措辞。”

金光瑶散漫一笑,撑着半边脸往椅子里一靠:“谁知道呢。兴许是,兴许不是。”

“那谁去和蓝曦臣打?”薛洋挑眉笑了笑,重新看向金光瑶,“你吗?”

金光瑶低笑几声:“既然其他关隘都情况良好,那就继续把守;明日成美你辛苦点,你带人去扛着,蓝曦臣那里我带上悯善一同去会会。”

“你可别放水,”薛洋借力坐上桌子跷着腿,“我怎么看都觉得你不舍得让他把朔月拔出来。”

“我没想过要杀他,也不想杀他,更不想连累他,”金光瑶抚摸着恨生的剑柄,镂刻的花纹精致繁复,“可他若要杀我,一切就另当别论了。”

薛洋听罢,跳下桌子直嚷着要睡觉去了。苏涉也恭声告退。金光瑶见这两人都走了,自己横竖无聊,就转进内屋,对着一壁暗格发呆。他对着装着射日之征家书与抹额的暗格盯了许久,却仍旧是迟迟不肯走前打开。

蓝曦臣估计是前来带他回京城向金光善复命的,总不能是前来找他一同亡命天涯的;自身声誉尚可不顾,蓝家声誉可不能毁于一旦。

昔日他曾半真半假问过蓝曦臣,若有一日二哥不喜欢我了呢?

蓝曦臣回答说,不会。

他那时似乎是笑了——二哥倒是很笃定。

蓝曦臣仍然回答说,不会。

金光瑶抱着手臂靠着墙,思来想去也觉得没意思,忙忙碌碌孤孤寂寂和水中捞月似的,考虑半晌竟兀自仰头自嘲般慢慢笑了起来。他忽而觉得纷杂人事可笑又可悲。回到最一开始,如果金光善眼里容得下自己就好了;如果温若寒不曾出过歪主意就好了;如果真正的孟家小姐没死就好了。

老一辈的人如今死的死隐退的隐退掌权的仍在掌权,拆得七零八落各奔东西。一死了之听着干脆利落,恩怨却不能一朝流云散。

第二日他同苏涉登上广陵城城墙,远远听见战鼓声慢慢响起。蓝曦臣正率兵站在城门三百步开外,非常渺小一个人影,几乎化成一个点。金光瑶居高临下,还是一眼就能够认出蓝曦臣。

城墙之上旌旗飞扬,金光瑶冷眼看了好一会儿,最终侧过头,淡然朝身边人开口:“传令下去,射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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