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忧（2/2）
“老朽一生以医道供奉宫中，除了医术，也知人心。灵武夫人既为主母，当管束家中上下，不至有人心生邪妄。”
小舟闻言失色，两手不觉握紧，心下忽生寒意：宫中争奇斗艳，女子众多，所思所想，不过都是宠眷、子嗣之事，而老太医将宫中比方府里，意味着实深长。
老太医继续说道：“老朽可以断定，这位娘子绝不曾有娠，而先是受极阴冷，经脉不通，月水于腹内结成颗块，不得下行，便似有娠月水不至之状，误认为胎。”
“误认为胎”四字一出，小舟险些失态，下一瞬脑子里浮现的便是王氏的面庞。可是，亭儿无孕，才对王氏不成威胁，她又何必多此一举？若非王氏，难不成是亭儿争宠？又不像。另则，若只是庸医误诊，与旁人无关，那六月里亭儿受伤，也不该再误诊……
小舟终未声张，送走太医，另命小婢代替亭儿值守，与晶英默默回了主院。待至夜深人静，小舟才与晶英交底，主仆间顺藤摸瓜，细细推敲，将前后之事都联系起来。
“当时我便不惯那百英露的气味，可亭儿不但不嫌，还很喜欢。我临走时提醒她，孕中对气味敏感，若不适便别用，但后来再见，她身上还是有那股味道。”
“虽说各人体质不同，有娠的反应也不一样，但这一点确实可疑。奴婢还记得，她说这百英露就是大夫人给的，自她来时便未断过，所以必定就是王氏动了手脚。王氏是正妻，自该照管家事，若还在亭儿饮食里动了手脚，也是不得而知的。”
王氏作祟原无可意外，可亭儿为妾是她所定，她又害亭儿误诊有孕，究竟有何所图？而亭儿失子是意外，她怎能未卜先知？若无意外，亭儿怀胎足月总要生子，难道她只是要亭儿被误出丑？
这些事都太过不合理了，而若要处处合理，除非——所谓“有娠”，所谓“失子”，都在王氏的算计之内，她只是利用亭儿，让一切看起来正正当当，毫无破绽。
小舟想到此处，终于有些清明了，但心情却是愈加沉重。“晶英，你还记得么，是你提醒了我，王典娘为夫君纳妾，就是要反看她两个嫂子家的笑话，让李家生乱，而仅仅让两房沉迷酒色，不思进取，绝不是她真正的目的。”
晶英不如小舟想得细致，但听话音，观眼色，也能大概领会深意，说道：“夫人是觉得，王氏真正想对付的还是夫人你，至于李家如何，她都不管，不过是铺路而已？”
内室炉火日夜不断，烧得十分温暖，可小舟只觉浑身寒彻，连话语都不禁发颤：“她自然最恨我，这是早就挑明了的，但她对李家的恨又浅多少！若能一举两得，岂不快哉？我们是一起长大的，我知道她的性情，她难道就不了解我吗？她能想到，亭儿有娠，我也怀着孩子，我必定会去亲近亭儿。”
晶英登时一大惊，腿脚发软，瘫跪在小舟身前，“难道当时兴安侯醉酒迷心，冒犯夫人，也是王氏造成的？她不惜为夫君纳妾，又让她假孕，得以接近夫人，就是为了寻个一举两得的机会？那亭儿在其中岂非多余？！”
“亭儿怎会多余？若无亭儿与我共同受难，李磐怎逃得了连坐之罪？李磐逃不掉，她王典娘又岂能安然无恙？”小舟稍稍扶起晶英，胸中强忍一股悲愤，“还有，李研当时那般迷乱，就像疯魔了，恐怕不止是醉酒。你可别忘了慎恤胶，那才是真正的迷情之物。”
主仆二人摸索参详到半夜，竟是得出这般骇人的结论。虽不至阻止二人惩恶报仇之心，但王典娘的手段，一路而来的事端脉络，当真防不胜防，她们不能再放松警惕了。
“晶英，今晚所言切勿外传，尤其是阿郎。他一心要帮我讨家贼，连职务之事都常常耽搁。如今既不便打草惊蛇，也不用他操心。”小舟稍歇了片时，心境和缓许多，暂先定了主意：
“明日起，你就暗里多注意那头的动静，看看是否能探知为亭儿医治之人。这人必是受了钱财好处，总有迹可寻。”
“是，晶英明白！”
……
若非老太医一语惊醒梦中人，小舟也不会这么快就看破迷局，但此间还是敌暗我明，略无进退。然而，不过数日之后，李母便告病重不治，于子夜时分离世了。李家新逢大丧，似乎是个机会。
“潜郎，让李磐他们搬出去吧。帮着修缮宅院也好，另搬到别宅也罢，让他们走。”李家丧仪刚刚结束，夫妻二人也才回房，小舟没有稍歇片时，直直地便与王潜讲起。
王潜正想去饮口茶，忽听了，只向小舟走来，一臂揽住：“我从前这样说，你不是都不肯么？我不在家时发生什么事了么？”
小舟自不会据实而言，笑了笑道：“无事，我就是为了孩子们，看见王典娘还在家中，总不踏实。何况李家如今败落，留在这里也是触景伤情，老夫人去了，也算少了一重牵挂，我们也不失礼。”
“别怕，我即刻叫人去办。”王潜自不会怀疑小舟的用心，也不容小舟为此忧心，“修宅子太久了，城西永阳坊有处小宅，原也是留客之用，收拾收拾，三两日就可搬过去。”
小舟知道王潜素有决断，只要自己开口必定速速办到，因也不算意外，点点头朝他怀中依偎过去。
小舟此意原也不与先前的主意违背。李磐丧母，三年丁忧，而又要扶灵往河北祖坟归葬，至少一两载都不得空闲。这期间若独留王氏一人在此，她必有所忌惮不敢妄为，便就抓不住她的短处，看不出她的打量。便遣了她独居，虽则离得远，却能作旁观者看得清。如此，晶英再要打探，反更容易。
李家人已被王氏害完了，前头无人遮挡，小舟唯此放纵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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