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情(2/2)
王潜听过晶英的禀告,连日郁结在胸口的阴霾好歹消散了些。他还是惦记着小舟的,不过就是那时临走丢了句重话,自己不让人来,结果真的多日不见,又不知如何寻台阶下。
王潜素来耿直严谨,喜怒分明,往常应对外务,同僚之间也有起龃龉的时候,他也跟人争执,但与个小丫头闹起来,又是平生头一回。他迟疑了半日,只望着阿峘一双圆溜溜的眼珠子,想却还不如先去那院子探个虚实。
王潜一路背着手,抿着唇,作苦思状走到了小舟寝院,一望,院廊之间一片寂静,竟似是无人居住。他不甘扑空,也想不到这清冷的天,那人会去何处,便忖度着走近其窗下,倒便安了心,屋里有动静,人就在里头呢。
王潜顿了顿,心里提着劲,仿若要做什么大事般,抬手扣了三下门,也不说话,只待小舟开门。可他站立许久,手心的温热都被风吹凉了,也没见到那双盈盈目光。
小舟自然不是没听见。这门窗木格间蒙的都是碧纱,质地明朗,但凡鸟蝶飞过都能教人注意,何况是王潜这般高山似的身影,便早在他没扣门前,就已是露了行藏。
小舟既是决定不再去侍奉,那便也是不想见这个人的,但王潜能再寻过来,好像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门是虚掩的,请进来吧。”小舟的犹豫,输给了一念的松动。
小舟的话说得迟了些,王潜正欲转身离去,闻声停住,却也是犹疑了片时才推门进去。
一见,这小丫头坐在牙床的镜架前,一臂靠着个盝顶大方盒,另一手握卷,也不知什么书,而衣衫虽穿得齐整,长发却披散着未挽发髻,一小束垂放胸前,整个人显得懒散无力。
“不是遣了两个小婢来服侍吗?这个样子是病了?”王潜动了关切之情,把此来的初衷丢到了暂抛了脑后,说着只向小舟靠近,也挨着牙床边坐下来。
“家常不出门就是这个样子,也不知道阿郎要来。”小舟放了书,将身下床,与王潜端了杯热茶,然后往内室枕前取了那支海棠花钗,将头发一拢,在脑后随意挽了个髻。
王潜一直默默看着小舟做完这些事,其疏远之意自不必说,却又改回了“阿郎”的称呼,这是要与他断绝之意?
“那日是我不对,言语冲动。”王潜思之再三,没有像上回一样为其冷漠态度而发怒,只想丫头还小,难免稚气,又是自己失礼在前。
对于王潜的歉意小舟并不感意外,道了两个字:“不敢。”
王潜既是要谦让迁就,也有足够的耐心,况且小舟这副冷面孔,倒让他忽然记起来,这丫头原也不是软弱性子,教训小婢有理有力,是十分有骨气的。
“我请寿珍县主问过了,母亲还没有向萧家下聘。”那话也没什么可说的了,王潜仍转回正题上来,希冀小舟听进去,就不置气了。
小舟原只想王潜此来至多是道歉说合之意,却又提这个,不觉一惊。想那日王潜与季妆说话,她也曾问了一句,只是没有得到回答,便庶几忘却了。
“这又如何?”小舟的态度稍有缓和,却不过还是离远了些,到南窗案前坐下了。
王潜略转身,也未再靠近,还是在牙床边正坐,先将其中姻亲缘故说了一回,又道:“既未下聘,便不成婚约,还有余地,明日我就去向母亲再辞一次。”
“阿郎书房藏书两千余册,读过这么多书,竟不知极则必反的道理?”小舟听这人绕了一大圈,却又回到了那日的议题,心里又抵触起来,“我上次已经说过,公主不会再容你一个十年,推了萧家,也还有别家!”
王潜猛被一堵,脑袋空空,找不出话回,又不好再发作,硬生生憋下一口气,脸面红一阵白一阵,许久才反问:“我娶妻,于你有何好处?还是母亲何时又叫了你去,你不得不这样帮腔?”
王潜不免急了些,话中甚是无理,小舟更不想听,索性推开南窗,趴在台上,只当做耳旁风吹过也就罢了。
王潜生来高贵,一向顺风顺水,哪有这般苦劝饶舌的时候?如今登门拜访,已是极其例外,但这丫头反更加拧着来,他也坐不住了,只想刚才还不如吃了那碗闭门羹,两不相见,各自相安。
“好!你不管也不听,那我也不会娶妻!”王潜的意思其实已经很明显了,但他这张千年铁口,终究吐不出什么婉转的话来,便就对着小舟的背影高喊,犹若在军中喊号子般。
于是,两个人就在这“号子”的回声中再次不欢而散。
同上次一样,小舟也是很久才回过身来,但她没再落泪,只是平静地关了窗,又去将王潜不曾关上的门掩好,然后重回牙床看书。
这书,原本也不算什么书,就是北朝的一位宗室,沧州刺史元孝友的一则奏文。他在文中阐述妻妾之道,为女子立言,那一句“举朝略是无妾,天下殆皆一妻”,便是由此而出。
然而,数百年前的奏文并没有改变世俗的成规,数百年后,也没有再出现一个元孝友。看小说,就来! 速度飞快哦,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