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春禽群嬉(2/2)
睡不着的何曾只有他一人。
只是文山庐不作言语。
话头向来都是颜如轼所起:“文左监,你可有字?”
文山庐未作考虑,答:“子器。”
颜如轼哼笑,道:“矛戟柄、竹欑柲者,为庐器。有点儿意思。”
不像是眼前人起的,说到底,倒像是文相会起的字。
所谓櫕,即为积竹杖,聚合细竹所制,至于柲,则为器柄,由丝线缠绕。
山庐,一般人到底只会想起山中草庐。
文山庐无话可接,此时,他也是敞开了心问:“二皇子与卑职走得这么近,就不怕有人怀疑吗?”
颜如轼缓缓抬头,斜了他一眼,淡淡道:“怀疑什么?比起普通人,我不过是生于皇家,平日里也就耍耍笔墨,我有什么可怀疑的。”
文山庐闻言,无可奈何,再请去,道:“卑职前些日子受了伤,实在是乏了,还请二皇子许卑职休息去。”
颜如轼到底是不肯放过他,道:“这件事我知道,前些日子,散骑摔下之时,我是在场的,本想着文卿会回府好生休养着,但未曾想到,文卿便是在赴宴饮的路上,也能遇到这样的……倒霉事?”
便是颜如轼贵为二皇子,文山庐礼数到了,自然也不会再与之闲聊,且聊而无物,遂起身,准备关窗,道了一声:“卑职先行告退。”
颜如轼却喊道:“子器!”
文山庐按在门窗上的手停了。
颜如轼抬头撑起腰,一只手扶树,眨眼功夫,转身跳下,身后狐裘旋转,衣衫渐止。
文山庐见颜如轼缓缓走至他窗前,他的一只手渐渐放在那将合的门窗边上,将那门窗慢慢扒开。
文山庐垂头,不敢直视颜如轼,只听颜如轼问:“你可知我的字?”
文山庐疑道:“二皇子即便有字,怕是也无人敢叫吧。”
颜如轼回答:“我的确没有字。”
文山庐目光一沉。
本就来是无话可说,可颜如轼偏偏又问:“今**求签,可求得什么来?”
文山庐未答。
颜如轼却自顾自说:“你猜我求得了什么签?”
文山庐道了一声:“二皇子,说出来的话,就不灵了。”
颜如轼道:“我求的是姻缘签。”
文山庐微微一愣。
但听颜如轼道:“当风点烛空疏影,恍惚铺成镜里花;累被儿童求收拾,怎知只是幻浮槎……私以为不怎么好。”
亦为下签,镜花水月,徒劳无功。
思忖片刻,文山庐缓缓道:“大概……顺其自然,不可强求。”
颜如轼自然明白这灵签何意,道:“感情之事,自然莫要强求,那文二郎君你呢。”
袖子中的灵签不沉,文山庐却道:“上下传来事转虚,天边接得一封中许我功名遂,直到终时亦是虚。”
颜如轼微微皱眉,可那愁态转瞬即逝,换上笑意,道:“那文郎遇事还要谨慎一点好。”
文山庐反问:“谨慎?”
颜如轼道:“此签乃是告诉文郎,不以眼见为凭,不以耳听为真,若有误会,必要解释清楚,才好冰释前嫌,不应道听途说,不应妄自猜测,以免明朗之事变得晦涩不清。”
与当日师傅所言,并无区别。
文山庐点了头:“诺。”
只当是耳旁风。
颜如轼不肯走,反而道:“冬至阳气起,百官绝事,至那时,不知可否一聚小酌。”
两人手都扒在窗沿上,谁也不肯松,两只手皆未曾用力。
冬至尚早,夏日未至。
文山庐道:“如今不过谷雨,冬至来日方长……”
颜如轼又喊了他的字:“子器。”
文山庐再言:“若卑职无要事,自会去。二皇子,告辞。”
颜如轼道:“我说句实话,卿勿生气。”
他那柳叶眼看人时极为多情,谁会嫌弃?谁会生气?
每当文山庐看到他那双眼睛,心中总会起些波澜,或小或大。
颜如轼那话说完,便向前探身,他每探一分,文山庐便向后退。
就像是诡计得逞的娃娃,颜如轼哈哈大笑,见文山庐皱眉,他才缓缓停了下来,嘴里说的话却不怎么好听:“卿之字,煞气太重,我不喜言。”
文山庐心里也笑了,他的字,这颜如轼哪会管得着,喜或不喜,便也不是他能改的。如今此言,说出来,不过是气两个人罢了。
他反问道:“不知二皇子何故言此,卑职之字,怎就煞气重了。”
煞气怎会不重?便不是放眼燕都,只观文家上下,也唯他一人,取了这个字。
颜如轼道:“字名互为表里,或相反,庐器,乃矛戟柄,沾上了兵刃,便多了几分杀气。”文山庐松开了握着窗沿的手,站直,头却仍是垂着的,他推手道:“卑职自小学武,日日苦练剑枪刀棍,如今卑职为羽林右监,此名恰配卑职所任之职。”
颜如轼盯着文山庐,见他面无表情,又垂着头,一分眼神也看不得。
“这倒是了。”
颜如轼自觉无趣,声音渐冷。
“圣上诞辰将至,”他说,“届时大云似要遣一位皇子过来。”
此言罢,颜如轼再笑。
文山庐闻言,惊得抬头,却只见颜如轼帮他合了窗。
颜如轼虽是笑的,可话却是冷的。
但不见他人的时候,他声音极具柔情,此时又能在窗外体贴一句:“不打扰文左监了。”
倒像是真心实意。
若是方才,未曾听到他那句语气冰冷的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