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韬光韫玉(2/2)
他喊道:“云若忱!”
整个天地开始旋转,颠三倒四,渔闲只觉得眼前之景逐渐扭曲,唯有那声音愈来愈近。
“先生……”
眼前突然一白,渔闲感到身上似被重物所压过,全身上下竟觉酸痛,而腰部更是疼痛难忍,一时之间分不清形势,待睁开眼,只觉得眼前忽一明,便连忙闭上眼。
是梦。
可他却梦见了云若忱。
他似乎趴在床上,因为他方才睁眼,看到的是一面土墙。
五感逐渐回归,渔闲只觉得嘴唇干涩,嗓子像是被刀子割过似的,竟跟着身体开始疼痛。
头疼欲裂,昏昏沉沉,可他依旧以胳膊撑着床,想要坐起来,只因为一直趴着,全身僵硬。
渔闲欲撑坐,这边便有人出手相扶,渔闲便由了那人去。
那双手所探到的地方,渔闲只觉得十分温暖,竟像是冬日暖阳。
他正闭着眼,可那双手却突然离开了他的后背,慌忙之下,他连忙拉住,可拽住的只有那人的衣袖。
“先生先松开,我给先生倒水。”仍是那个声音。
刚才梦里,他梦到了云若忱。
渔闲尝试睁开眼睛,来回眨眼多次,他顺着倒水声看去,见到的却是一张熟悉的侧脸,不禁喃喃:“若忱……”
那人本在倒水,可此时手腕一顿,却仍是倒满半杯,走了过来,将杯子递到渔闲唇边,却又探身向前,胸膛正抵渔闲,两人面间只有一杯之隔,颜如轼仍是浅笑道:“若忱?”
渔闲被他这一举动吓得浑身一颤,抬手欲推,似未进食,像是使不上力气,更别提腰上有伤,他刚想抬胳膊,便牵扯到后面腰部,不由轻哼。他中了一刀,只是未曾想过自个儿不能忍受那刀伤,也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他醒时失言,如今更是心中恐慌,便咬紧牙关,不肯说话。
颜如轼见他苍白面容上似有红晕,双耳发赤,心中似是诡戏得逞般愉悦,不过也只是逗弄渔闲这么一会,便坐直身形,正经道:“先生昏迷两日,真是让我等得好生辛苦。”
渔闲见他坐好,话题岔开,松了口气,继而张望四周,问道:“这是在何处?”
颜如轼回道:“驿站。”
渔闲心中明了,点了头,接过颜如轼手中茶杯,小口抿着,不再言语。
颜如轼看着此时渔闲模样,不知为何,心中竟想到“低眉顺眼”一词,渔闲低眉,他看着更为顺眼,心中生乐,可想到刚才渔闲梦时所唤,醒时所唤,笑道:“卿方才所提,为何人?”
渔闲装疯卖傻道:“草民说了什么?”
颜如轼偏头,似是回忆,道:“卿刚才提到若忱,像是人名。”
渔闲听言,心更是乱跳,然而面色平淡道:“方才梦醒,只觉得梦中自己渺小若尘,不值一提。”
可他倒未想得颜如轼不买账,反而沉下声道:“先生休要骗我,不瞒先生,先生梦时也在唤‘若忱’一名,硬是唤了一夜,故而先生醒时道‘水’。”
“怎会?”渔闲倒是真的不明白了,他怎会夜里唤若忱一夜?可他却又不确定,只是压下心头惊异,转而一想,听颜如轼这话,似是守了他一夜。渔闲心头一颤,见颜如轼眼下有淡淡乌青,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些许道不清的复杂情绪。
可颜如轼笑了,笑得似看透他的破绽,伸着手从他手中夺过杯子,又起身拿起茶壶倒水,一举一动皆是礼数,可嘴上说道:“先生还不说实话?我可是守了先生一夜,先生醒来时却喊着别人的名字,着实让我心寒哪。”
渔闲莞尔道:“友人。”
颜如轼挑眉,似怀疑,道:“友人?”
渔闲问:“有何不妥么?”
颜如轼似有所悟,点头道:“未有不妥,只是觉得这名,有些耳熟。”
顿上须臾,转瞬,渔闲笑意更甚,道:“天底下重名重字的人多了去了,友人寻常人,其生若浮,其人若尘。”
语罢,他便不想再理颜如轼,想缩进被窝里,却不小心拉扯到伤口,不由轻哼出声。
颜如轼仍淡淡笑意,挽起袖子,一只手扶着渔闲另一侧肩,一只手竟伸向褥下。
待有双手探入其臀处,渔闲渔闲连忙向后一撤,拽住颜如轼那双在他看来不安分的手,这回动作极大,疼得是他自己,眉头紧蹙,这么一拉扯,竟使额角生了汗。
颜如轼敛了笑,倒是没想到他反应如此之大,一时之间冷了面,那只被下的手亦撤了出来,沉声道:“先生若是朝向里侧,只会压迫伤口,还是侧着身朝外好。”
渔闲意识到方才情绪过激,欲要言,却仍未言,只闭上了眼睛,假有疲意。
只听到颜如轼道:“先生心中有气?”
渔闲缓缓回:“并无。”
渔闲本以为颜如轼会自讨无趣出去,只是再睁眼,却看到颜如轼坐在床侧的背影,这背影恰好遮了窗子的光。
颜如轼似是在以袖擦一物件,这个角度,渔闲看不出他在擦什么,只听他说道:“先生既然这么说,那便是生我的气了。”
渔闲回道:“草民怎敢?”
颜如轼道:“那先生为何不看我。”
渔闲心说你背对着我我也看不到,嘴上却没说话。
颜如轼却不甘心,继续问:“先生在看谁?”
这句话一出,渔闲不知颜如轼何意,只果断回道:“在看二皇子。”
颜如轼停下动作,竟回了头,一双情意绵绵的眼正对着渔闲,笑时弯起似月,温声道:“是吗?”
渔闲反问:“不是?”
颜如轼哼笑,愉悦道:“那我便当真了。”只是此时他起了身,将另一手方才拿着的东西放在了渔闲枕侧,继而将被子为渔闲掖了掖,似怕他着凉,缓缓道:“先生继续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了。”
待他离去,渔闲偏头,往枕侧看去。
正是青玉凤鸟觿。
神情一愣,心下一惊。
颜如轼欲要离去,可打开房门,却见颜如瑜立于门口,伸手,似是方才准备敲门。
见其人,颜如轼面上换笑道:“怀王。”
颜如瑜道了声“皇兄”,却稍稍侧身,让颜如轼看到他身后王恒,王恒行礼,道了声“二皇子”。
颜如轼回了礼,却未言语,但听颜如瑜道:“我听皇兄方才讲话,先生可是醒了?”
颜如轼回道:“刚醒。”语罢,便引两人进了屋。
渔闲本在床上侧躺着,可见颜如轼在门口停了步,又闻旁人声,明白来人乃是燕国怀王,便连忙起了身。
恰在此时,颜如瑜一行人进了屋,见渔闲起身,颜如瑜连忙快步上前,伸臂作拦状道:“先生快躺下,不必起身。”
如此,渔闲微微颔首,恭敬道:“草民见过怀王。”
颜如瑜眉心一动,似有怜惜,道:“先生为救皇兄受伤,本王还在想如何报答先生。”
渔闲未曾抬头,只低头更甚,道:“护二皇子周全,自然是应该的。”
那日天黑,颜如瑜未看清其人面容,只听手下曾说,这人与当朝文相有几分相似。天下相似之人甚多,更何况文相风华,燕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便是这穷乡僻壤再出一个皮相好看的,也并不算什么稀奇事。只是如今见了,才发现其中别有洞天。
颜如瑜缓缓道:“先生……似有些面熟啊。”此话刚落,他便转身,问向方才随之而入的莫有:“是吧,羽林郎。”
莫有自然是见过文相国的,当日初见这渔闲真面容时,便觉着就是京城那位,只单说容貌,也是及不上此人的。
莫有回道:“回怀王,是有些面熟。”
颜如瑜点头,话中言渔闲,却看着颜如轼道:“依本王看,这位先生,倒和文……三郎君有几分相似。皇兄,你说呢?”
颜如轼闻言,轻笑,看向渔闲道:“先生这般好看,自然谁也不似。”语罢,上前,立于颜如瑜身侧,却仍看着渔闲,道:“先生虽为渔夫,念远人皆知,却有真才实学,念远人亦知,余以为先生不如北上燕都,怀王以为如何?”
此话一落,在场皆寂然。
半晌,颜如瑜打破沉寂,笑道:“皇兄,这恐怕不符铨授之则。”后四字咬字极重。
颜如轼眯眼笑道:“不是有怀王吗?”
颜如瑜平日里便是看不得颜如轼笑的样子,此时更是摇头无奈道:“皇兄啊皇兄。”继而面向渔闲,又道:“既然如此,先生可愿随我等同往燕都?于宫中,大许能安排在东观,或有可能面圣上。”
渔闲低头,眸色暗闪,须臾,抬头谢道:“草民何德何能入东观,假使草民文骨有成,草民亦不能承怀王之厚泽,并非草民不愿,实在是,草民向来信奉,至人天隐,其次地隐,其次名隐。”
颜如瑜一愣,继而侧头看向颜如轼,复又看回渔闲,似恍然大悟,笑道:“怪不得皇兄看重先生,先生韬光韫玉,如此品性……世间少有,前些日子,皇兄亦提先生之言。”
前些日子?
渔闲想到那日颜如轼早早便离去,而这怀王又恰至此处,颜如轼至草庐时,又带回来些其他物样,有些甚至是念远城见不到的,如今想来,当日他怕不是是去见这怀王了。
只是这怀王一来,祸也来了。
聪明如颜如轼,可有怀疑?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