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六指(2/2)
公元3000年,个人通讯端以芯片方式植入人体手腕内侧,可随时随地显示虚拟浮窗,使用方法和一千年前滑动手机屏幕差不多。但是芯片显然无法解决所有问题,繁杂工作的完成还是需要依靠实体机器,这些机器拥有更大的主机和更宽阔的悬浮屏幕,无论是哪个阶级哪户人家都可以说是人手一台。霍泽对机器、机甲、网络、传输都很有研究,普遍无用的电脑在他手上却并没有积灰,显然是经常打开的结果。
霍泽想查一个人的资料。
那个人有六根手指,左手。
*
罗遥川把霍澜送回家自己再回宿舍已经是深夜,他带着酒气却没有丝毫醉意,开了门把外套脱了猛地摔在沙发上,像自己跟自己撒气一样。他坐在客厅的黑暗里,伸出了自己的左手。
发了会呆,罗遥川按亮了通讯端,拨通了一个人的电话。
罗遥川倚靠在沙发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柔软的布料:“喂,老冯,”他不见外地说,“帮我查个人呗。”
那边的人显然早就睡了,声音迷迷糊糊的:“我就猜到是你,这大半夜的……你又怎么了?”
“你又没睡,”罗遥川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喂,清醒点,认真跟你说……你他妈还欠我一个赌约呢?”
想起那时被他坑了冯秋实就来气:“滚蛋,你欠揍吗?”
罗遥川没接他的话,两个人沉默了一会。他用舌尖触碰了一下口腔最内处的座牙,没再用开玩笑的语气:“你认识霍家老二吗?”
冯秋实坐了起来:“……霍家老二?你说霍泽?”
“认识?”
“不认识,听过。”冯秋实清了清嗓子,电话那头一阵悉悉索索的掀被子声音,“好像是身体不太好吧,一直没上学……我们家跟霍家没什么交集,不熟,不清楚。”
“怪不得……”
冯秋实没听清他在嘟囔什么,明白了:“你要我查他啊?”
罗遥川:“全部档案信息,从他穿着纸尿裤在地上爬查到今天。你要多久?”
“……你干嘛?他欠你钱了?”
“哪敢让霍大少爷欠我钱啊,再说了,我借得起吗?”罗遥川盯着自己的左手看,此时他的双眼已经适应了黑暗并能从中找出一点微弱的光芒,他迎着光端看自己最外侧的那根指头,“啧”了一声。
罗遥川叹了口气:“问你个问题……这个世界上跟我一样有六根指头的人有多少?”
冯秋实想都没想:“二十个亿呗,要多少有多少。”
“……”
“怎么了?”冯秋实知道他说的不是这个了,彻底清醒了,“你说霍大少爷也有六根指头?”
“再问你个问题,”罗遥川叹了口气,“你觉得是左手的概率又有多少?”
第二天一早罗遥川还得上课,他按时起床出操,遇到的每个长官都把他夸了个遍,简直成了新世纪全北京的风云新秀之首,免不得有点飘,早把不愉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直到近中午见到冯秋实才想起来自己昨天半夜三更交代了这家伙什么事情,心一横就拒绝了身边一众漂亮小姑娘抛过来的吃饭邀约,把姓冯的给拐走了。
罗遥川被霍家看上的事情不算人尽皆知,冯秋实是知道的很清楚的。看他见着自己就一张黑脸,冯秋实只好上去顺毛:“昨天不顺利?”
罗遥川手插在裤兜里,走得二五八万,过了一会又拿出手来抱在胸前,好像没地方放似的,叹了口气:“操,你说如果我拒绝,除了发配边疆还有其他可能吗?”
“我给你分析一下啊。”冯秋实清了清嗓子,“这个,霍家呢,紫禁城里的摄政王,民主底下的拿破仑,人权宣言上坐着的凯撒大帝。你呢,没钱没权没势,最多一介武试状元,脑子还算好使,应该不会直接杀了就算。从资源利用的角度上来看,发配边疆是最好的选择,远离皇城,做一个爱国爱民的戍边将军,挺好的,还不用发那么多工资,省钱。”
“省你个叉烧,”罗遥川被他气笑了,“我要是被贬了,你在京城吃香的喝辣的,良心不会痛吗?”
片刻他又说:“行了,说正事,霍泽呢?查到没?”
“哇,提到这事我就来气!”冯秋实就差指着他鼻子骂了,“我今天早上还要出早操,昨晚有空进了会游戏,一点半睡着了被你吵醒,之后就一宿没睡了!你有人性吗!”
“行行行,冯少爷,对不起,抱歉……你倒是快说。”
冯秋实选择忽视他的敷衍,立马进入正题:“霍泽这个人很正常,所有履历除了没上学了都很正常,正常得有点奇怪。没参加过任何交际活动更不要说是危险活动,幼儿园小学都是在公立读的,在学校成绩一直优异,没走过后门,但也没拿过什么奖项。十四岁那年辍学,之后一直在家接受教育,也没参加过大学入学考试。”
“……”罗遥川皱了皱眉,“他的病呢?”
“这也是我要跟你说的,”冯秋实在餐厅找了个位置坐下,“什么都没有。据说是十岁那年生病了,但是没有任何就诊记录,只有隔了一段时间以后的住院记录。”
“住院?什么病?”
“不知道。”冯秋实声音沉了下来,“一直打的是消炎、止痛、镇定一类的针剂。”
“药被他们自己人换过了。”罗遥川垂着眼睛下了结论。
“遥川……我今天上午一直在想这事,”冯秋实盯着他,“你说世界上的巧合有多少?”
罗遥川默契十足地明白了他指的是什么,用了最低的音量:“别随便怀疑人家的身份,这事烂在肚子里,没第三个人知道。”
这世上的巧合有多少?
自从四百年前第一架外来者机甲降落在地球,这个世界就已经到处是巧合了。
原本世界是上帝制造的完美的艺术品,万物黄金分割,有那么多的对称和双面,大国邻立但互相制约。可从外来者奥西人开着星际机甲大摇大摆、气势汹汹降落的那一天起,上帝的天平被扭曲,天平的一端重重地落下来,震得人类只好畏畏缩缩地聚在另一端,被高处稀薄的氧气围堵得喘不过气来。
人类逃跑、画地为牢,建起高强电网——其实也没人知道是哪边建的,没人知道是一种保护还是另一种圈养。
而外来者有与生俱来的不对称性,他们据以为傲的,是有别于大多数人类的左手六根手指。
他们黑眼睛、黑头发、白皮肤,倒是有几分亚裔长相。
奇怪的是,热战不断,人类居然还和对方建立起了外交关系——不过这在所有人看来都更像是一种藩属关系。
人类只不过是在别扭地自居、卑微地存活。
但这些年来人类和奥西人至少表面上的关系缓和了许多,高层的名流集会一直没断,就像从前大国之间的友好邦交一样,至少不会直接捅你的刀子,还是给足了面子的。
罗遥川没来由地手心出了一层薄汗,眼神冷了下来:“要变天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