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薄荷（2/2）
“我说过了，是我，不是霍家，我跟霍家关系不是很大。”霍泽整理着微微褶皱的上衣，也不看罗遥川，仿佛在对着空气说什么不相干的话。
罗遥川仿若隔着雾气揣摩他，没有光亮，在这样浓而腥臭的黑夜中，他丝毫找不出一点头绪。
为什么？
他深知霍泽一定清楚——即使自己看见了也根本不会出面作证始作俑者是霍泽，他没有把柄落在过霍鸣手上，他也不会被威胁。既然不会被威胁，那么凭他比烧饼还厚的脸皮、比牛还倔的脾气，是很容易产生叛逆心理的。
毕竟是“十七岁毛还没长齐的小屁孩”。
所以霍泽肯定是在骗他，他来这里可能真的是偶然，是连霍泽也没料到的意外惊喜。
“得得得……”罗遥川转移话题说，“明天的事明天再说，我今晚必须要亲眼看着你回……”
话没说完，罗遥川的动作停住了：“别动，有脚步声，”他把音量放低，“有人，只有一个。”
这不是霍泽的专长，而且他这几天吃药的频率很低，感官不比平时敏锐。
罗遥川拉着霍泽往更深的角落里钻。听得出来，来者很是警惕，手脚都放不很开。眼见周围没人了，那边才有声音传出来：“……先生，是我。”
是个女声。片刻安静后，女人又说：“您已经知道了？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啊，我是装死跑出来的，也不知道后面有没有人在追……”
她在打电话。
“是是是！我一定给您作证！只要您能让我到上面去……不不不，只要您能让我活着就好！活着就行！我一切都听您的……”
罗遥川猛地转过身来：“这什么意思？也是你意料之中的？”
他这一转身，碰到了霍泽鸭舌帽的帽檐，帽子被碰歪，几缕头发翘了起来。霍泽取下帽子，整理好又戴上，不慌不乱地回答他：“我又不是神仙，现在跟你一样在地下，怎么能猜到有谁会来？”
女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听声音，她的步态妩媚、妖娆而又风情万种，好像心中志在必得，明天一定有出路——
但霍泽却笑了。
“你没听出来那是谁吗？”霍泽说，“卢瑟夫的小情人。我也能猜到跟她通话的是谁……八成是柴立扬或者他身边的人，你可以等着看戏。”
第二天一早，霍泽没开车，他跟着人流挤上了公交。
北京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有早高峰的。地上航线绕路远，空中航线有限制。私人的生态车一类用光能的功率不足，只能走空中最下层，再往上能飞公交，公交之上是军、警或者政府部门的大车。每每最下层的堵得水泄不通，上几层空空如也，资源利用效率格外低。
霍泽凌晨回到住所已经四点，闭眼不过两个多小时，再起来时头昏脑涨，一半是困的，一半是病的。他摸黑到厨房把药一股脑灌凉水喝了，拿起随身包就出了门。他觉得这时候开车安全系数太低，于是才决定坐公交去关宁。
从公交的高度向外看，视野是很好的。初升的太阳把光没头没脑地全泼进车厢里，车里车外都亮堂堂的。从霍家到关宁的一路上楼房逐渐变高又变矮，大楼的玻璃全部避免了直接反射阳光，地上一条两条交通线劈开层层波浪一样的建筑，远处群山依旧。车里三三两两的穿着校服的少女挤在一起轻声曼语地聊天，老头老太身后跟着智能机器人帮忙提菜，空调温度正合适，背景音乐缓缓流淌，一扫乘客早起的疲惫。
药还没完全起作用，霍泽此刻整个人的感官都很钝，只好没力气地斜靠在车厢的大玻璃窗上，眼睛浅浅闭上。
他在等七点准时的早间新闻。
公交车缓缓进了前面的空中站台。车厢内嘈杂起来，进出的行人带起了一卷风，这风一直挂到霍泽跟前都没停下。他察觉有人，抬头一看，又是那个不受待见的玩意儿。
霍泽看是他，又懒懒地靠在原来的位置，不说话。
罗遥川跟他是没脾气的。他今天穿了一身黑，黑棉T恤黑色紧身牛仔裤，鼻子上架了副顶天大的黑墨镜。他把墨镜摘下来挂在霍泽脑袋上：“没睡醒？”
霍泽不想说话：“嗯。”
“七点了。”罗遥川低头看看个人通讯端，打开了早间新闻提醒，“哟。”
霍泽一下子醒了，但没表现得很感兴趣，他伸手想把太阳镜摘下来又被某人按住了手，太阳镜的鼻托把他的脑袋顶得有点疼：“手拿开，别顶我。”
罗遥川愣了一下，立刻变得蔫儿坏：“……顶顶呗？”
“？”霍泽没明白他的点。
罗遥川有心再逗他，但是等他点开新闻看到内容，注意力就被转移了一半，心沉了下来：“这怎么回事？”说着把悬浮屏幕推给他看。
霍泽斜了眼看。
“HR-4085号地下城藏匿机甲反起火，疑似军火交易背后暗藏权利博弈。”
连续三家媒体都刊登了这样一则新闻，连标题都类似，点开后内容清一色暗指霍柴两家。霍泽悄无声息地舒了口气，再抬眼时看到了罗遥川的脸色，一时居然语塞。
罗遥川的问题都已经含在了嘴里，最后还是没能吐出来，斟酌了一会说：“你没什么要跟我说的？”
霍泽抬起嘴角，朝他笑了笑。
罗遥川愣住了。
霍泽很少笑，虽然笑不稀奇，可他刚才那个笑太过于好看了。霍泽靠在玻璃窗边，逆着光，早晨淡金色的阳光粘在他的每一根发丝上，睫毛笼罩在阴影里，唇形也模糊，半侧的脸却是金闪闪的。脸颊上有细碎的绒毛，他整个人多了好几分温存。
霍泽的脸部线条属于不过分尖锐立体却又很鲜明的一类，眼形偏丹凤，呈上挑态，薄嘴唇，脸上没几两肉。由于他太瘦了，实在不能算是惊艳的好看，但奈何他非常能看，并且越看越好看——罗遥川现在就是在这样盯着他。
公交车报了站，两个人都惊醒过来，霍泽鬼使神差地朝罗遥川招了招手，示意他凑近一点。
罗遥川低下头，只听见他说：“今天送你份礼物。”
“礼……”罗遥川没明白，刚想重复一遍，谁知公交没开稳，急刹了一下，霍泽往前倾的幅度大了些，嘴唇刚好碰在罗遥川咧开的唇角。
清新的、冲醒脑袋的薄荷味道。
两人一时无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