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2/2)
至于身边这个……
“这位侠士,”赤华面不改色,随口一顶大帽子丢过去,“你尽可以信任。这两个月的日子不好过,若没他帮扶,我怕是也死在徐国了。”
小多将信将疑,朝夏偃看看。这“侠士”怎么跟传说中的不太一样,扭捏脸红,像是怕见人呢?
但“公子瑶”既在,她也就定心。不等赤华多问,就竹筒倒豆子,诉起锥心呕血的苦来。
*
徐国“国君遇刺”的消息很快传开,小多和一干荆国陪嫁吓得不敢动弹。俄顷,几队凶神恶煞的徐兵闯入她们的宿处,先是把锅碗瓢盆都翻了个底朝天,而后干脆守在外头不走了,宣称要“保护”她们。
小多和身边几个人,都是深宫里没什么见识的女眷,抬头屏风低头榻,没应付过大场面。听徐兵这么一说,还都深信不疑,生怕外头烧来危险的火,燃到自己身上。
乖乖被“保护”了几天,谣言传来,说徐侯遇刺是荆国的阴谋。她们这些女眷都是“帮凶”,一个也跑不了!
大家慌成一团,却也无计可施。突然有徐兵踹开门,将一屋子女眷打量一番,拎出一个小多。
其余人以为这是来拿小多开刀了,兔死狐悲地放声大哭,谁都不敢上去抢救。
小多也觉得自己命不久矣,哭都哭不出来了。
她浑浑噩噩地被塞进车里,带去一座小巧的宅院。人家在她后背上一推:“进去!”
“呜呜,女公子……”小多总算喘了一口气,“我那时才知道,原来公子旷也被他们捉了……”
赤华拍着她肩膀,点点头,似乎早有预料:“里头是公子旷?”
“嗯,倒是……倒是条件挺不错的,不像监牢,还是像他们贵人的居所。但外头也有一排排人守着……他们说,徐国派去的奴婢,公子旷用不惯,吵着非要用咱们荆国的人,所以……所以让我……好好伺候……”
夏偃对荆旷素无好感,这会子更加嗤之以鼻:“都让人软禁了,还挑三拣四呢!”
他想,坐个监牢还有人伺候,这帮贵人真是会玩。
赤华却若有所思,笑道:“所以便派了你去?你知道徐国人为什么挑中你吗?”
小多摇摇头,红了脸。其实看到荆旷第一眼,她还胡思乱想,难不成公子旷久在异乡,那个……寂寞了?
低头看看自己的干瘦小身板,再回想起伺候“公子瑶”的时候,这尊大神从来没正眼瞧自己,小多觉得自己没那个福分。
赤华告诉她答案:“因为你看起来最听话,最老实。”
“啊?”小多完全不解。
“无妨,你接着说。”
小多又委屈了,一边抹泪一边说:“公子旷看见是我,有点失望,但也没说什么。伺候了几日,他悄悄对我说,这样下去不行,要……要找机会逃回荆国报讯……挑谁不好,非挑上我……”
“就是嘛,异想天开,”夏偃十分自来熟地接话,“监视得这么严密,他一个大男人都想不出脱身的法子,倒让你一个小孩想办法逃,果然是宽于律己,严于待人啊。”
“小孩”两个字点得格外重,以此表明自己并非跟她一类人。
赤华有些好笑,隐约知道他话里的酸意从何而来。
看他一眼,解释道:“公子旷人人识得,走不出驿馆就得被请回去。徐国人想必也防着他和本国人通气,但他毕竟是敌国公子,不可失了礼数,有些事还是必须迁就一下,因此才敷衍着给他一个……嗯,小孩。不过你瞧,人家小孩有本事,这不是逃出来了么!”
小多伺候“公子瑶”大半年,从来没听她说过这么长一段话,而且居然是在夸自己,当时就热泪盈眶,泣不成声。
“呜呜,我……我没本事。公子旷把他贴身的玉佩……还有玛瑙、金银什么的,偷偷给我,命我见机行事,去贿赂徐人……或者、用任何手段……逃出徐都……”
说到最后,小多脸红,嗫嚅住口。
“用任何手段”,当然包括必要时可以牺牲自己的身子。荆旷思虑虽远,但在他眼里,小多毕竟只是个卑贱奴婢,莫说贞操,一条命都轻如鸿毛。
赤华忍不住,柳眉一蹙,怒道:“他也知道这事有多难!这是把你送上死路!”
一个资质平庸、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有多大的可能,能跨越荆徐之间的贫瘠山区,活着跋涉回荆国国境?
小多惶恐:“不不,公子别这么说……我……我这条命都是你的,就算真死了,也是命,公子千万别为了我生气。”
赤华点点头,看小多面色憔悴,身上星星点点的伤痕,头发乱着,双脚裸着——也就不再追问,她到底是怎么在徐兵眼皮底下逃出来的。
“后来呢?”
“后来我、我总算折腾到徐都郊外,公子旷给我的那些珠宝就都用完了,呜呜……一半是让人抢走的……然后我只好一路乞讨,还差点让人贩子捉了,还差点让土匪劫了,有一次险些让人杀了!——还好世上有好人,把我救了,又给了我点钱。他说他叫黑熊,是个游侠……对了公子,婢子求你件事,以后若有机会,公子能不能下令找到那个好人。我要把我攒的私房钱全还他……”
小多说得语无伦次。赤华一边问一边听,总算听明白了。
“黑熊……游侠?”
抬头看看夏偃。你认识吗?
还是跟你抢生意的?
夏偃皱眉,在赤华耳边轻声说:“推算时间,黑熊应该早就撤回大夏了,怎么还在徐国耽搁?还有闲工夫救小孩?”
看来不是抢生意的。赤华轻轻捏捏他手指,示意先听小多。
小多絮絮叨叨的,路上诸多艰险,哭过疼过,现在也记不太清了。
“……终于越了国境,可、我……我一个人,荒郊野外的,也不知该往哪儿走。还好看见了一个驿站,就是咱们出嫁时经过的那个。我去驿站里寻驿丞,想管他们要辆车。可是人家根本不认识我!我说的话,那驿丞一句话都不信,说我再不走,就抓起来当奸细杀了!我……我在外头熬了两天,饿得不行了,就、就想、呜呜,一了百了……”
赤华抱住她的肩膀。小多惶恐想躲。
“呜呜,公子别……折煞婢子,呜呜……”
她生来是奴婢,从小是奴婢,从来没想过忤逆主人,更不奢望和公子们平等相对。
赤华没听,坚定地将她搂了一搂,捋顺了她一头水草似的头发,问:“还傻不傻了?”
小女孩没见过世面,驿丞不过是怠惰,不愿惹麻烦,威胁两句,她就信以为真;不过也亏得她没见过世面,跳河“寻死”之前,也没想过试一试那水的深度。
小多哭够了,回头看看那一道白水,也心有余悸,摇摇头。
绝望这种东西,就想夏日的冰雹,冷不防砸人一头,让人生无可恋;可一旦过去,立刻天晴,冰块化尽,了然无痕。
“那,公子,你现在……”
赤华犹豫片刻,决定先不跟她坦诚身份,免得小女孩又受刺激。
“走吧。一起回荆都。”
她下完命令,才想起来该征求一下夏偃的意见。
“阿偃……?”
夏偃已经开始收拾行李了。一边摇摇头,故作老成地叹气:“哎,捡了个小孩。”
“小孩”二字又说得格外重,以示自己与她不同。
赤华不跟他一般见识。她心里在寻思另外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