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随远行。”(2/2)
随远行愣了下,妈妈在叫他吗?
他很害怕,但——
那是妈妈啊。
那个温柔地,把他抱在怀里柔声抚慰的妈妈。
他忍着害怕,一小步一小步地挪过去,小小的手掌握成了拳头,掌心里全都是沁出的冷汗。
为了妈妈,他勇敢地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拽起她的衣角:“妈妈,我在这里。”
随凌涛一见他,就厉声喝道:“出去!”
随远行坚定地摇了摇头:“妈妈怎么了?她看起来很疼。”
随凌涛正要开口说话,陈醉忽然一把把随远行箍进了怀里,他的鼻子被按在她胸口,挣扎着几乎喘不过气来,但他忍耐着,乖巧地缩着,想要尽自己小小一份力,来抚慰痛苦的妈妈。
令人欣喜的是,陈醉果然缓缓平静下来。
随远行有些开心,他努力仰起头,小声说:“妈妈,你……”
陈醉盯着他的眼神忽然变了!
随远行只来得及在她眼里看到厌恶的情绪,下一秒,他被她大力丢出去,额角“咚”地一声狠狠撞在地上。
她更加歇斯底里:“你才不是远山!远山——我的儿子!”
随远行茫然地爬起来,看着陈醉,眼里的泪忽然涌上来。
从那次之后,他知道,他的妈妈,看似温柔斯文、知书达理的妈妈,是个疯子,她有精神疾病。
而随远山这个名字,确有其人,他已经死了,年少夭折,逼疯了自己的母亲。
随远行越来越沉默。
他任由陈醉变本加厉,在他的书包上绣上随远山的名字,告诉学校他的中文名字叫随远山,为他规定爱好,随远山喜欢的东西,他也要喜欢,随远山讨厌吃的菜,随远行就不能沾上一点儿。
随凌涛说:“妈妈在生病,你要理解她。”
他点点头,说“嗯。”
陈醉的病越来越严重。
她几乎起不来床了,没有她如同紧箍咒般的“远山”萦绕在耳边,随远行觉得自己终于能在这偌大的宅子里得到一瞬喘息。
他很恶毒的,很羞耻的,希望陈醉不要起床,他叫随远行,他再也不想听到随远山的名字了。
有时候赵敏知会来找他,有时候郝元晴也会来。
郝元晴会问他:“你长得真好看,我们两个以后结婚好不好?”
他讨厌她,她骄纵任性,不知进退,更重要的是,陈醉喜欢她。
那么他就决定讨厌她。
十三岁那一年暑假,郝元晴又来缠着他了。
他很烦,这时候他已经抽条,是个淡漠的少年人了,他眼神平静,冷冷说:“我妈妈喜欢你,你可以去陪她。”
郝元晴致力于讨好陈醉,这时却有些犹豫,她低声说:“不、还是不了……我有些怕。”
“怕什么?”
“你妈妈的眼神,和我姐姐有些像,你不觉得吗?”她偏头看他,“直勾勾地,盯的人浑身发毛。”
随远行轻轻嗤笑了一声:“我妈妈生病,你姐姐也生病吗?”
“是啊……”没料到她真的回答,“说起来,还和你有关系,我姐姐因为男朋友死在她面前……”
郝元晴抬手指指脑袋,神秘兮兮地小声说:“这里,出问题了。”
随远行眸色一冷。
又是随远山,到底是什么人物,死了他一个,留下两个疯癫女人!
他顿时倒进胃口,毫无兴趣道:“那你自己玩吧。”
他转身要走,郝元晴黑眼珠滴溜溜一转,忽然抓住他的手臂,随远行下意识大力一挥,把她挥倒在地,郝元晴疼的哭起来:“我想起来,我姐姐和你哥哥小时候就订了婚约,你这样欺负我,小心我去和你妈妈说,给我们两个也订婚,我一辈子在你面前烦你!”
随远行冷冷瞥她一眼,径直离开。
没料到她真的哄骗陈醉立下那个诺言,然而……
随家儿子和郝家女儿的婚事?也太可笑了些!
随家只有一个儿子,那个人叫随远山。
他随远行,又算得了什么呢?
不过是个替代品。
要结婚?找那个地底下的死人去吧!
到了十三岁冬天时候,陈醉已经快要不行了。
随远行十四岁生日要来了,宅子里用人倒是费心给他准备了,随远行冷漠地倚在窗子上,眺望楼下小花园,不知在想些什么。
两个用人的低声私语传进耳廓,他下意识缩了下身子,在他们看不见的死角处,支起耳朵听他们说:
“远行真是可怜,有这样一对爸妈,大儿子死了,又生个小儿子,多好!偏偏太太这人也太让人不省心了,偏执的可怕。”
另一人叹气,说:“可不是?听说当年连生远行时候,预产期还差半个月,硬生生选在这日子剖腹产,非说远山投胎来找她了,就要投生到他原来的生日里。真是,不知道怎么想的……”
随远行如坠冰窟。
在这个家里,他不是他,他是随远山的替代品。连生日都不是他自己的。
别人羡慕他家大业大,生来含着金汤勺出生。
倒是自己过来试试,这样的日子,让人看不到尽头,没有希望。
没有一刻的恨意像现在这样强烈过,随远行疯狂地奔跑,冬日里寒风凌冽,倒灌入他的胸腔里,那股怒意膨胀着像只气球,再满一些——
就要炸了!
他飞奔到陈醉的房间,她面色蜡黄,再不复之前的美貌动人,见他进来,艰难地转头看着他,张了张口,却没有说出话来。
她想喝水。她手指颤颤地伸直,指向床边的水杯,做口型:“水……”
随远行胸腔里的气仿佛一刹那就被放光了,他眼神冷下来,缓缓走到床边,捏起了那只水杯,然后——
抬手用力地将它砸碎在地上!
四分五裂,水花四溅,飞溅到他的脸上,仿佛一道未干的泪痕。
他眼睛紧紧盯着陈醉,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
“我是随远行。”他说,“你的随远山,他早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