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僧归(2/2)
“太后寿宴?”他微微一怔,仿佛这四个字离他格外陌生而遥远,“哦,那似乎也不过是几天前的事,不过那都是贵人们的事,所说普天同庆,可百姓还是关心自家的生计要紧呀。”他语气疏离,薛伶仃叹了口气,他一点儿也听不出他对此事的关切来,如果他真是凶手的话,那未免也太能故作镇定。
“我看这死鸭子嘴硬的很,这么能装,倒让我看看是个模样?”
周耀祖终于没了耐性,一探手便掀掉了傀儡师脸上的面具。
面具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仿佛傀儡师手上的引线猝然断裂,手上的木偶也跟着失去了生息。薛伶仃轻飘飘斜了周耀祖一眼,但他还是满意后者这个有些冒失的举动的:毕竟,一个人的内心,多少还是能从脸上表情中有所体现的。
意料之中的,是一张风姿绝代的脸——有着脱俗的妖冶,以及成熟的天真。
意料之外的是,傀儡师对周耀祖这个唐突的举动毫不挂心,他莞尔一笑,月白风清,一旁的两人都呆住了,仿佛他两个并没有身处这阴森密室,而是置身万顷松涛间,冯风欲飞。“幻术!一定是幻术!”周耀祖听说过日本忍术,其中有关于忍者制造幻境迷惑对手的传说,但既往他总是不信的,眼下却又疑神疑鬼得恍惚起来。
“你又想什么呢!”一只手狠狠拍在了他的后脑,周耀祖脚底装了弹簧一般跳了开去,捧着后脑勺,可怜巴巴地看着身后的少年,“怕了怕了,您来您来!”
薛伶仃坐在见龙士对面,看着那张足以惑众的脸,道:“但有证人证实,太后寿宴那天夜里你并不在牵机楼。”
“没错,不过太后生辰,许多事情自然是做不了的,二位也应该知道。”
“那你在哪儿?”
“白日里去了香山寺进香祈福,那日城中不禁夜,所以我和友人出游郊外,很晚才返城。”
“有谁能证明你的话?”
“就是那位友人,千叶法师。”
“那他在哪儿?”
“与我隔海相望。”
傀儡师笑意苏徐,从容应对着对方的诘问,仿佛月下吟唱一首俳句的士绅公子。但这可把薛伶仃差点气出内伤,对方似乎滴水不露,应该早就想好了这套说辞,但他仍强装镇定,从旁扯过周耀祖手里的画像来,打开问:“这个女子,你可见过?”画像上正是宫女玉箫。
“没有”傀儡师自是如此回答。
真是毫无进展的一场审讯,薛伶仃叹了口气。这个人实在是太可疑了,但他们却无法缉拿他,一则是因为周左丞还在来俊臣手上,即便他们有什么能够证实见龙士和来俊臣关系的证据,此刻拿出来也只能是打草惊蛇,让周兴多受点罪。至于傀儡师今夜说的是不是真话,他们也不得而知,那唯一的证人千叶和尚已经在两天前东渡回日本去了,东海茫茫风劲浪急,要追寻那一叶归舟又谈何容易?
按照见龙士的说法,千叶在离开之前曾和他同宿过一段时间,他还写了一首诗准备赠与千叶,但那日千叶走得匆忙,因此他没来得及将诗赠与他。周薛二人来到见龙士住处,果然找到了那首诗,《送僧归日本》:
上国随缘住,来途若梦行。
浮天沧海远,去世法舟轻。
水月通禅寂,鱼龙听梵声。
惟怜一灯影,万里眼中明。
“他奶奶的!咱们难道动他不得?!”周耀祖气得直跺脚,恨不能把这诗一把撕个干净,“明明知道他和来俊臣勾搭成奸,现在却奈何不得!真是气煞个人!”他像条夏日炎热里狂躁的猎犬,被主人的链子拴着,只能看着猎物徒然吠叫。
薛伶仃仔细收好诗稿,道:“这位傀儡师的确可疑,但谁能保证他就是真凶?”
“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是他,难道还有别人?”
“想要置你爹于死地的人只怕整个洛阳城都装不下,而其中能在太后面前搞事情的没有上百也有好几十......”薛伶仃撇了撇嘴,“况且,我们只追查来台主这一条线,却没怎么理会另一条。”
“玉箫?”
薛伶仃摇头,目光深湛如蓄藏风暴的远空。
“不止她,还有另外三个人。她们,似乎和见龙士没有什么关系,如果真是这样,那又是谁,非要让她们死?”
周耀祖眨了眨眼,看着少年风云莫测的脸,也沉默了——他们还没有见到过这种仇恨,能让一个人变成一头野兽的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