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十年(答应你们的第二个一万字)(1/2)
此本是个胜春朝的秋日,古道上的秋风却有点萧瑟闷人。
天地间孤零零地站着一个茶馆,旗幡因风而病恹恹地飘动。
馆内醒木拍桌,一声清响
深蓝色长衫的说书人一展折扇,眼睛炯炯有神道:“话说那天妖降世,天雷一闪,万里变色!”
他近乎手脚同用,表演道:“这雷下的老百姓一看啊,哟,都吓坏了,从来没见过有人长着大翅膀,用飞来的。”
“正当他们打算拖家带口抱头乱窜的那一刻,咔擦一声,一道天雷下来,竟是把他们护住了!”
“原来……”
他讲的可谓是声情并茂,精彩至极,但
有个听客举起手,打断了唾沫星子飞扬的他,道:“我们想听那天妖是怎么屠鲤宫的!”
“对,还有他怎么杀掉那些修士的!”
“那个枫桥掌门怎么惨死的啊?是畏罪自杀么?”
“人都这么说,传了很久了,大概是了。”
“别这么说,枫桥山庄可护短了,小心人家那天妖来割你的舌头……”
“哈哈……”
“喂!说书的!你会不会说啊!”
说书人满头大汗:“这……”
他偷偷地瞥向近身的一道屏风,屏风后坐着两位姑娘。
两道截然不同的美景。
闲言俗语入耳,那粉红色衣衫的姑娘握紧了拳头,从怀中掏出一块金元宝,轻轻磕在桌子上。
那说书人见钱一亮,立即转头伶俐地说道:“各位,你们看……这些都是十年前的老事了,可能当年的光景不是众人口中的那般,只是盖棺定论,人云亦云的传言呢?”
可惜这世上很数人是不在乎事情是真是假,只在意他热闹不热闹。比起老套路中从天而降的救世主,他们更喜欢听屠人无数的大魔头。
“你管他是真是假!你到底会不会讲?”
“你行不行啊!”
可能那元宝的价值远超了听客们加起来的钱,听书人毫无顾虑,陪笑道:“这个……客官,我真不会啊……”
地下嘘声一片,三三两两地如百鸟散去,零落地离开了。
那说书人朝屏风内作揖道:“小姐,您看……”
姑娘道:“你也退下吧……”
“是……”
里面静默了许久,连秋风都吹倦了。
姑娘道:“凭什么啊……”
她带上了委屈地哭腔:“凭什么我们什么都没做,师父……他什么都没做,还要让人这么说……我不服气。”
这姑娘早就褪去了跋扈的稚嫩脸庞,是已绽放的牡丹花,张扬而漂亮。只是多了沉稳作叶。
正是朱莺。
她身边如寒梅一般气质清冷的陈雪凝笑了笑,无奈道:“师妹……我们该回去了。”
这种成见,每年都在折磨他们,年复一年,磨了十年,也就习惯了。
朱莺赌气道:“不回去。”
“好了……”陈雪凝摸了摸她的头,笑道:“你这番偷偷跑出来,回去大师兄定要将我一起责骂着……就当是为了我好,成吗?”
朱莺趴在桌子上,却像个从来没有变的孩子一样气鼓鼓地,“他老是说我,就是要藏起来让他找不到。”
陈雪凝笑道:“你不怕他找不到我们发疯啊?”
这话一入耳,朱莺一愣,登时一股温热涌上眼眶。
她心尖发颤以至于说出来的话都是颤抖的——
“大师兄……大师兄他都快发了十年的疯了……”
……
鲤宫。
久久无主的辉煌宫殿中,坐满了修士,一副比秋风还要冷寂的死气沉沉。
宋武坐在主席上,是一副老人的模样,托着腮看了看旁边的三个空位,自言自语地无奈道:“现在的武林大会委员会……都是这么草率了吗……”
宋怜子站在他身后,嗤道:“知足吧,还能举办就不错了……”
等了许久,宋武都要无聊得和宋怜子讨论人生了,只听门外小厮一声报——“明月堂掌门到!”
登时全体目光注视着门口。
洛疯一袭白衣,面无表情地踏步进来。
宋武闭上了嘴,正襟危坐,恢复一个老者该有的模样。
洛疯只朝他一点头,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宋武没忍住多看了他一眼。
这位年轻掌门,十年间可谓是叱咤风云。
一人平定明月堂内乱,做稳了掌门之位,上位就是给门派人员一通大换血。召集门派之力,无偿解决散落在世界各地的落网血尸,现如今,他们也终于不再依靠其他人或者是戒骨台,独立站稳脚跟了。
宋武觉得总要搭点话的,便出口道:“洛掌门……”
紧接着,小厮又一声来报。
“枫…枫桥山庄掌门到!”
若是刚才修士们还死气沉沉,现在是一个激灵全部死而复生了——被吓的。
只见那沐浴所有人或惊或恐的目光的人,一脸漠然的踏进了宫殿门,步入的那一刹那,脸色变得异常狠戾。
仿佛嫌弃这个曾经属于鲤宫的地方,踏入一步都是污了自己的脚。
他身穿一件暗红色金色纹朱雀的大氅,发未束,如漆如瀑的长发披散,将叹为天人的俊秀的面容映得更加苍白。
那苍白的脸上,墨色眼眸的眼角边,刺着一朵血红海棠。
细看会发现他的手背处,衣衫遮掩的边缘,也有一朵入肉极深的海棠。
深到连愈神都无法给他愈合。
他一步一声清灵脆响,源自腰间一个蓝色穗子的风铃。
这声音如死神的敲门声一般,渐近地刺入在场人的耳朵。因为他大屠鲤宫的时候,也是带着这个风铃的。
来人正是孽明。
孽明负着手,睥睨了周围一圈,看得在场之人觉得喘一口气儿都是罪过。
洛疯本冷如冰霜的眼眸里突然升腾起一股在岩浆里烫过的暗火。
孽明站在殿门口,一语不发。
宋武只是在十年前与他有过一交,还属黄瓜属钉子地跟他互骂了一顿,此时也说不上是亲近,只礼貌性地换了换气氛,开口道:“孽掌门,好久不见。”
的确是,孽明在于扶苏陨落之后当上枫桥山庄掌门,从来未参加过四大门派的任何集会。
孽明不回答,朝他的方向看去,见到了宋怜子,竟是对所有在场的长辈都视而不见,只恭恭敬敬地朝宋怜子作了个揖,到:“宋前辈。”
在场人惊呆了,齐齐望向宋怜子。
后者在心底深深地叹了口气。
孽明继续道:“我是来告诉大家,本届武林大会枫桥山庄不参加。”
修士们都不明白他的意思。明明之前也没正儿八经地参加过,为何今天特地亲自过来说……
孽明理了理衣袖,淡淡道:“今天日子有点特殊,还请各位集会另找他地,我要拆了这个地方。”
众人:“……”
他不是来开会的,他是来拆迁的……
话说鲤宫本来的领地在之前的大战中已经被拆得七七八八,只留下了一座数代巧匠集聚心血而成的主殿——后来这就成了门派经常集会的地方。
这里本来就是无主的荒地了,孽明要拆,无可厚非,只是他这话突然说出来,多少有些不尊重在此坐着的众位门派代表……
但是代表并没有任何异议,连忙拍拍屁股地起来给孽明腾地。
谁都对他那天雷畏惧三分。
尤其是枫桥山庄澄清之后,他们没有什么“正义”的理由来牵着他们的鼻子走了。
不过四大门派的掌门与他是同起同坐的,不能就这么依顺了他这命令似的言语。洛疯和宋武一起身,就被宋怜子给摁了下去。
宋武一皱眉:“怜子,你做甚……”
宋怜子摇摇头道:“罢了罢了……你随他吧,又对我们没什么坏处……别吭声走就行了。”
洛疯不听她的,直盯着千人中央伫立的孽明,道:“凭什么。”
宋怜子眼底闪过去一丝伤感,无奈地低声细语道——
“洛掌门,你就当给我个面子。”
“今天……是扶苏的祭日。”
……
枫桥山庄仍旧是火红的,如在岁月的流水中洗过了一番。
朱莺和陈雪凝刚刚偷溜回门派,便撞见了同样刚回来的孽明。
非常巧合,非常尴尬。
两人:“……”
孽明没吭声,瞥了俩人一眼。
二人作揖,道:“掌门……”
孽明:“下次不打报告就出去,就别回来了。”
朱莺咬了咬下唇,等着他的训骂。
当上掌门的孽明简直护他们护得密不透风。在外面的风波硝烟还未停息的时候,他们被要求每日不得踏出山门半步。若是一天里孽明看不到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就会发疯,然后逮回他们狠狠的骂一顿。
毕竟孽明这个人已经失去最重要的东西,一定会变本加厉地保护剩下的。
师兄妹们很理解他,并没有半分怨言。
可是这次,两人低着头,过了很久。朱莺并没有听到想象中的训词。
她擡头,发现孽明已经转身走了,她正疑惑着,却瞥见了他苍白的嘴唇。
揭开了他掩饰得密不透风的疲惫。
朱莺一愣,什么都不顾了,眼睛红着,冲上去抓住孽明的衣袖,吼道:“大师兄!!你又去干什么了?!”
孽明停下身形,神情似乎对她在众人面前脱口而出的那称呼不满,轻轻甩开她,道:“不关你事。”
朱莺不放手,带着哭腔道:“你让我们不要乱跑不要冲动,你倒是也照做啊!”
孽明瞥她一眼,语气里带上了怒意:“你给我注意身份。”
他们早就不是那五个可以皮来皮去,互怼的师兄妹了。
而是枫桥山庄五个当家的。是不能暴露软弱,焦急,无措,这些情绪的。
他们怕了怯了儿女情长了,叫枫桥山庄的弟子们怎么办?
朱莺不管,越抓越紧,哭道:“我怎么了,我们都是人,都是肉长的!你祸害你自己,你当我们就不心疼吗?!师父要是还在,他会想你这样吗?!”
没人敢在孽明面前提“师父”两个字。
这是他重新长出的逆鳞,动一动他就会疼得发疯。
今天朱莺竟然犯了禁。陈雪凝上前抓住朱莺,把她拽了回来,皱眉道:“师妹!冷静!”
孽明一声不吭,也不回头,就这样被她拽着。
他并没有朱莺想象中的情绪失控,可能是想到了今天是什么刻骨铭心的日子,只轻轻地一拂衣袖,语气柔和得病恹恹地,道:“你们……去准备一下吧,别忘了带着几个新来的弟子拜一拜……不准穿白衣服,穿校服,他喜欢红的。”
然后转身离去。
朱莺一抽鼻涕,不吭声了。
于扶苏连尸体都没有留下,魂魄肉体一齐消散,只有一个后来凑的衣冠冢。
可这却成了枫桥弟子对他最大的精神寄托。
陈雪凝望着孽明的方向,咬了咬唇,垂下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
……
孽明拨开柳树垂下的绿枝,推开老了十年没有修的木门,“吱呀”一声,走了进去。
里面的陈设干净,简单又朴素。
他的风铃清脆作响,好像在奏一首蹉跎了岁月的轻歌。
于扶苏正在厨房里做饭,腰间绑着一个旧围裙——他还笨拙得不会穿。听见了铃声,放下手中的厨具,拿起衣袖抹了抹脸,衣袖早就白不溜啾的了——围裙的作用相当于无。结果不自知地给脸蹭上更多的面粉。
他摘下干净的围裙,笑道:“回来了?”
孽明面无表情地进屋,像平常出门回家一样,换下华丽大氅,穿上居家的服饰,把衣服往床上随便一扔,道:“嗯。”
于扶苏责怪地看了他一眼,语气却是说不出的温和,道:“到家也要收拾得利索一些,别把衣服乱扔。”
孽明捡起衣服,扔到了衣柜里:“哦。”
于扶苏笑了笑,问道:“中午想吃什么。”
孽明:“随便。”
于扶苏叹气:“你这个随便最难伺候。”
“那我随便做了啊。”
乒乓许久,他端出来一盘饺子……还是皮馅分明的惨烈德行。
他有些不好意思道:“就做成这样了啊,你爱吃不吃……”
孽明呆呆地,看着这极惨的面相许久,像是……在看一位故人。然后慢慢地一抽筷子,道:“吃。”
于扶苏一挑眉,道:“这还差不多……来,我喂你。”
孽明看了他一眼,放下木筷,一磕嘴唇,轻轻张开了嘴。
齿勺碰撞,清脆地响了几声。
于扶苏觉得他沉默得不对劲,一歪头去看他的神情,小心问道:“怎么……心情不好?”
孽明表情还是冷冷地,嚼完了咽下去,道:“嗯。”
于扶苏放下勺子,盯着他,跟哄小孩似的道:“被人欺负了还是又闯祸了?”
孽明:“没。”
于扶苏起身,走到他面前蹲下,眼眸里化开一层温柔的担忧,道:“没关系,跟为师说说……怎么了?”
孽明紧盯着他,仿佛漆黑的眼眸只能放下眼前这一个人,其余的什么都放不下了。
他道:“我……”
他有些颤抖道:“我……想你了。”
于扶苏站起来,挑了挑眉,笑道:“我不是在这里吗?”
于扶苏一扶下巴,装作大悟道:“好了我明白了,你又想起新花样闹我是吧?”
“哎!你……”
猝不及防地,坐着的孽明揽过他的腰,紧紧地抱着他,头埋在他的腹前。
于扶苏无奈笑道:“你……你这个混蛋狗崽子。”
孽明一声不吭,手越收越紧。
然后影像如碎片散去……连带着桌子上的面皮饺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抓了个空。
因为有人进来了。
魅妖最高级的技法可以凭空制造现实幻影,只能他一个人看到。梦中人被叫醒了,梦也就没了。
韩鹿鸣见孽明孤身一人坐在木椅上,一手支额,低着头。便担忧道:“大师兄……师妹让我来看看你。”
孽明沙哑道:“我无事。”
韩鹿鸣的相貌温柔得一如当年。只是不像春风拂樱那般和煦,而变为了初阳之后融化的雪,温润之中带了些清冷气。
韩鹿鸣:“师弟在凤栖镇那边执行任务,给我传音说……看到你去鲤宫了。”
他继续道:“你今天又用天妖技法了,百清真人不是说了,你现在的身体不能……”
“废话真多,”孽明缓而冷得说道,“鲤宫那种脏地方,劈多少次都不解恨。”
韩鹿鸣叹气:“大师兄啊……”
“我不想听你说话,出去吧。”孽明揉着睛明xue起身,“把百清给我看好了。”
韩鹿鸣:“现如今百清已和心魔完全灵魂分离,心魔正逃之中,你也囚压了百清十年了……放下吧,行吗?”
孽明突然气盛,朝他怒道:“放下?!若不是念于扶苏的旧情,他还能活着?!”
他说出“于扶苏”三字时,心被自己扎得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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