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闻童言不由心扰扰 补故衣难免想非非(2/2)
这时似乎有窸窸窣窣声,他侧耳去听;只听身后不远处有个女孩儿道:“那边那二人好可异:两个男子挨得恁近,又说些甚么‘衷肠’呀‘心’呀的。”另一个女孩儿道:“我只见过我爷娘兄嫂挨得这样近;你说他们也是一对儿么?”元鹤惊诧不已,擡头去望谢灏;谢灏也正看他,眼睫闪颤,颊上飞红。前一个女孩儿又道:“呸呸呸!你不许乱说,哪有两个男子做成一对儿的?”元鹤心下更震,便不自觉退开两步。谢灏见他避嫌,觉得不爽,回身去瞪那两个女孩儿;女孩儿都大不过十岁,自然都噤声,扭头跑走了。谢灏偷觑元鹤,却不知如何张口,倒是元鹤掩好了心绪,道:“小孩子不懂作诗,不必放在心上。”谢灏则埋怨道:若真不放在心上,你为何又避开;只是并不敢如此问得,应和了两句道:“我当然不放在心上,严真也不必与我生了嫌隙。”元鹤知道他指的是自己退了两步的事,便上前一步笑道:“这是哪里的话!你我还是近友。”
觉着有些乏了,两人便回去;谢灏坚持要送元鹤到家。路上又经过伍记铺子,元鹤微微侧头望了望,便正过身来,仿若无事一般往前走。谢灏却留意着了,知他甚么意思,拦住他不许走,拉他手进了铺子,教掌柜的包了二斤菉豆糕递与他,道:“严真拿着这些,回家分一分罢;不过自己要多吃些,别净教别人吃了。”元鹤想道:没料到他这般心细,就连二郎也没看出呢;感动道:“是我自己嘴馋,倒教复清破费了;也替我那两个小的谢谢你了。”他当然道不用谢。一直送到沈家门口,仲鸿和鸾娘出来接了,谢灏才离去。
转眼便到十月,举吏部试。选试择人之法有四,曰:身、言、书、判①;只有这四者都合格了的,才能按才授官。谢灏、徐弼二人政见特异,体貌丰伟,自然得中:谢灏因其家世,又受要人举荐,特授了左补阙;徐弼则登博学宏词科,授集翰馆正字。虽说这都是极卑的职事官,但已是半只脚踏进了朝廷,不必再受外任十年沉沦下僚之苦,远比落选者坦途得多。沈元鹤与崔思古得知消息,都是高兴非常,前来祝贺。
这时候天气愈来愈冷了,谢灏教婢女收拾衣物,换些厚衣裳出来。婢女正打理着,忽道:“郎君,这件不知为何钩破了。”他见是一件秋香色的袍子,左肘下划了一寸长的口子,虽然不深,却实在不好看;谢灏本也不甚喜欢这一件,便道:“这如何穿?就扔了罢。”婢女应下,正要抱着衣裳出去,恰巧撞见来访的沈元鹤,他道:“等等,把衣裳给我罢。”又对谢灏道:“这衣裳还能穿的,而且料子又好,丢了多可惜;就是家门富盛,也还是节俭些为好。”谢灏道:“可是已经钩破了呀。”他便笑道:“我知道,所以要补一补;去取个针线笸箩来罢。”一旁婢女忙去拿了来,置在桌上。谢灏见他便要坐下拈线穿针,忙教婢女退下,恐传出去不好听——也是,谁能想见鼎鼎大名的沈才子还会做针线活计呢!
谢灏拦元鹤不住,问道:“严真怎么学得针黹之事?”他答道:“以前在承阳许多年,家中困顿,都是我为弟妹补缀衣裳;后来内子过门,这女红事才交了给她。”接着笑道:“这几年不曾做这个,不知工夫生疏了没有。”谢灏听了,心生疼惜之意。却见元鹤将衣里外翻,穿针走线,动作利落,不过几下便将口子补得不见了;还不满意,又缝了几针,把线扯紧,摸了摸觉得已十分密实,才打了个死结,将线头咬断。他重新把袍子理好,递给谢灏,道:“你换上试试,若是屈肘不觉局促,便是好了。”谢灏进里间换了,果然很是合身,不细看并不知曾破过口子,于是出来喜道:“严真真是巧手。”元鹤笑道:“这算得甚么‘巧’,不过缝补几下,又不是刺绣,多做几回就熟了。”
元鹤走后,谢灏独坐捧了衣裳,不禁入非非想:补衣之事,多是思妇为游子征夫做;虽然明知那人并无此意,却仍是平白品出丝丝缕缕的缠绵意来,弄得心腾腾地乱跳。
因着经了沈元鹤一番修补,他格外青睐这一身袍子。起初想着要不就装进雕花木箱里,妥帖珍藏之,以示爱重;转念又想,严真所以补衣,就是教我穿的,我常穿了才是理解严真美意。于是将这件挂在最外,便宜②拿取。往后两次小聚,谢灏穿它出来,颜色正合秋冬落叶之色,元鹤见了欢喜,他自然也是快活。正是:
天寒更念情谊重,时时著我旧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