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2/2)
顾淮之微微一诧:“爹,你知道她?”
顾枭:“如今七绝鬼域封印愈发薄弱,易无澜竟还有兴致下山为凌霄宗善后,真是好雅兴。”
“明澜仙尊?难怪您之前在风月楼命人去接近,您那时候就知道她的身份了吗?”顾淮之眉头一皱,又很快急道,“爹,仙尊会不会已经发现我……”
顾枭压住了他的手背,脸上浮现得意的笑:“她同神霞殿一向交好,你与云景和之事,本就是想试探一番她对神霞殿的态度,没想到她真的愿意亲自前去,倒是省了我们不少力。”
“侵入魔修体内的缚灵被衔阙宗做了手脚,魔修修为虽不及化神,也能暂时压制入体的缚灵,为魔修增加意识清明的时间。”
轻轻一声脆响,顾淮之手中的杯盏掉至桌面,洒出半杯茶水,“缚……缚灵?您说那名魔修是缚灵?您之前不是说那只是名魔修,想要借她试探各宗门的水准,让我们小心避开吗?”
血池之力本就来源于天梯,血池令修士死后魂魄不入轮回,强留于世间成为缚灵。缚灵寄生于人体内,寄生时往往只能选取修为低于自己的修士,夺取身体的控制权,令修士逐渐成为一个只知晓杀戮的武器。
化神期及以上的修士被寄生后,意识可以与缚灵共存,那样的缚灵不会如低等缚灵般只知晓杀戮,他们存有一半修士的理智,有自己的思维,懂得在人前伪装自己,以达到杀戮的目的。
顾淮之也曾与那名魔修碰面过,甚至交过手受过伤,不禁背后有些发凉。
顾枭擡眸看了他一眼,缓缓笑道:“三千年前缚灵只是被封印于七绝鬼域,并不是完全消失了,只要血池存在一日,缚灵便不会绝。”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残忍,不顾玄酆秘境中修士的性命,送入缚灵?”
顾淮之猛地擡头,“不,爹,您一定有自己的道理。”
顾枭很满意顾淮之的反应:“不错。”
顾淮之有所犹豫:“可您怎么能确定他会顺利出现在幻幽岛上?正好又能利用岛上的魔气?”
顾枭深深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你以为玄酆秘境中,只有幻幽岛存在魔气?易无澜曾经的那位道侣,可不仅仅是灵修。”
顾淮之恍然。
魔修与灵修因为修炼时所用的气体不同,互相看不顺眼,攻击灵修本就有所动机。即使魔修在里面大肆伤人,玄酆秘境中含有魔气的险境,也是魔修最好的保护伞。
无人会觉得魔修有所异常。
顾枭手指一拨,顾淮之洒出的茶水瞬间被扫到地上,突然沉下声音:“你觉得被缚灵寄生的人,都该被杀吗?”
顾淮之拢了拳:“还望爹赐教。”
顾枭指节轻敲桌面,神色渐渐冷下:“缚灵存在已有上万年之久,神霞殿掌判天下事,本就是为了维持秩序、造福苍生,可如今的神霞殿却成了她易无澜一人的工具。”
“自从三千年前的那场仙魔大战,各宗高阶修士几乎陨落殆尽,易无澜培植神霞殿之人,又掌有凌霄宗,整个修真界几乎成了她的一言堂。”
“远的不谈,就是近几百年,她明为闭关,实则暗中杀了多少人?那些人的死皆被神霞殿抹去,对各宗知缚灵者,只是轻飘飘的一句‘缚灵’,那些人又有哪个真的被证实是缚灵?”
“易无澜打着不引起恐慌的名头,极力隐瞒缚灵一事。什么救世仙尊,传闻中她所杀的魔尊也并非是她那名道侣,她就是在报复,报复整个修真界!”
顾枭的语气愈来愈激动,说到最后,脸上温和的假面全然破碎,眼底满是冰寒憎怨。
千年之前,归天主峰之上,前任宗主丹田尽碎,烈日灼身,血染山间蜿蜒不绝。曳影剑尖滴血不止,那道森寒的白衣向他走来,雪以纤尘不染,却好似世间最令人胆寒的魔。
“沈天邢被缚灵附身,已伏诛,你既是他亲传弟子,便为下一任宗主。”
千年来,那道身影无数次午夜梦回,终成执念。
在世人眼中,凌霄宗的明澜仙尊高不可攀、霁月光风,可又有多少人知道曳影剑屠尽万仙?易无澜不死,修真界永无宁日。
顾淮之对于归天宗的密辛所知并不多,偶也听其他长老提起过那段久远的过去。
七绝鬼域被封印后,里面的缚灵无法逃出寄生,可散落在外界的缚灵却不计其数,如一把刀悬于每个修士颅顶之上。
他斟酌道:“可是爹,当初也多亏仙尊出手,才保住了如今修真界的太平。”
“太平?”顾枭古怪的笑了一声,“你觉得这是太平?若是哪天我被缚灵寄生了,你是不是也打算第一个跳出来大义灭亲?”
“当然不是!”顾淮之猛地起身,“爹,爹我不是……”
顾枭将手按在顾淮之肩膀上,将人按作了回去,微微施力:“我知道你性子天真单纯,可淮之,你早晚都会成为归天宗的宗主,是与非,要学会有自己的判断与取舍。”
顾淮之隐隐握紧了拳,低头作揖:“弟子明白。”
“你觉得被缚灵寄生的修士,都该被杀吗?”顾枭望着湖面,眸光深深,“那些被缚灵寄生的人也曾心怀天下,也曾锄奸扶弱,他们被缚灵寄生后难道就不是人了吗?他们不可怜吗?”
顾淮之动摇着。
顾枭看出了他的心思,继续引导:“衔阙宗本就是鬼修,世上无人比他们更了解缚灵,他们一直致力于拯救被缚灵寄生之人。”
“我们归天宗与八阙宗近几百年,从易无澜手中救下无数缚灵,你也看到了玄酆秘境中的魔修,她是人,易无澜却没有放过她。
她将是我们用来扳倒易无澜的第一步,凌霄宗、神霞殿,都将为过去的事情,同易无澜一起,付出代价!”
亭周结界剧烈波动,帷幔四扬,随着灵力波动,轰然炸开,纷纷扬扬若漫天冰淬,坠入湖中。
*
沐言汐将《天衍灵诀》第一则融会贯通,已是半年后。这套功法像是为她量身定制一般,竟比神霞殿的那些还要契合她的体质。
魂体守在沐言汐身边,察觉到沐言汐周身渐渐淡下的灵力波动后,忙一喜,撩开床幔查看。
偌大的雕花大床上打坐着一人,露出一张熟悉而又秾艳的脸,身下绣纹云锦铺陈,数条白纱垂掩,随着入门的风轻轻一拂,花香满溢。
沐言汐周身灵气涌动,苍白的脸色好似复上薄薄白霜。魂体坐在床沿,毫不客气的探出几缕银丝缠上沐言汐的脸颊来回戳弄:“喂!醒醒,还没练完吗?”
沐言汐脸上的那层白霜为灵力所化,被银丝一划便四散开,白皙的小脸上瞬间多了几道丝线划出的红痕,好似受了什么虐待。
却没有反应。
魂体没有丝毫的怜香惜玉之心,又操控银丝圈起沐言汐的肩膀,缠得乱七八糟,将人摇来晃去:
“我可是牺牲了见易无澜的时间,拿了一半魂力去稳定你神魂,你这小没良心的怎么还不醒?她被我扔出秘境肯定气坏了,你可得醒来哄好她啊。”
“你再不醒来,万一她琢磨出了二进玄酆秘境的办法怎么办?她现在对我们可是恨得要命,巴不得废灵力囚禁那种,你赶紧给我醒过来。”
得益于魂体坚持不懈下‘重手’,还陷于修炼中的沐言汐终于有了一丝反应。
眉头微微蹙起,眼睫也开始颤动,一点一点,自连日的打坐中脱离出来。
魂体耐着性子等了须臾,做贼心虚般将银丝抽回,在沐言汐睁开眼的那一刻,端正立于床前,脸上掩面的灵力薄纱重新复上,掩去了相同的容貌。
沐言汐从修行中脱离时,发觉识海内白色的空间已然大变,像是误入了一方瑶池仙境。
她僵硬的转头打量周遭,透过隐隐绰绰的纱幔见到模糊的人形,试探道:“前辈?”
“嗯。”魂体挥袖,将床幔重新拉开,以灵力悄无声息抚平床上的褶皱,淡淡道,“你先调息一下,我们再来聊聊。”
她往外走去,透明衣裙掠过柔毯,坐于屋外石桌之旁。
擡手一挥,一把古琴浮于身前,指尖轻轻拨动,泻出一段曲调。
曲调中蕴有灵力,听来令人心绪平和,像是特意为沐言汐调息一般。
半个时辰后,沐言汐起身走向屋外,俯身行礼道谢:“多谢前辈这些日子的关照,晚辈感激不尽。”
琴声渐止,魂体擡起头,直言问:“那你准备如何感激我?”
沐言汐一怔,她的话确实是真心实意,但也没想过魂体会如此直接的向她讨要回馈。
她干咳一声:“前辈想要什么?”
“你已临近突破。”魂体的银丝熟练的缠上沐言汐的手探查,“只是半年就能领悟《天衍》第一则,玉简果真没有选错人。可要发挥《天衍》的真正功力,练气还不够,需以形辅之。”
沐言汐愣了愣:“前辈的意思是,我进阶后还能留在这里?”
入玄酆秘境的修士一旦突破,都会被秘境送出。因此,沐言汐本以为魂体是来与她道别的。
“我的灵力应当支撑不了太久,就要彻底消散在这世间了,剩下的日子,你留在这里陪我吧。”魂体的指尖在古琴上有一声没一声的拨弄着,细细观察着沐言汐的每一个表情,“你不愿意?”
沐言汐为难道:“还有人在外面等着我,可否先容我与她见一面,我定跟着前辈潜心修行。”
“那位青衣女修?”魂体笑笑:“你不必去见她,她已经离开了。”
沐言汐一愣,心中似有预感,却还是笑着试探:“那青衣定是进阶炼虚期,所以提前离开了吧?”
魂体摇头:“并未。”
沐言汐脸上的笑意维持不住:“前辈,您就别卖关子了,是您又将她送去哪里历练了吗?”
魂体心道,人还真是她扔的。
但她面不改色,语气平静悠然:“你修《天衍灵诀》时需要人魂合一,否则渡不过去。”
然后,指了下沐言汐手上的双响镯,意味深长:“你的身体在她面前消散后,她用这镯子试探过,寻不到任何你的踪迹,便离开了。”
沐言汐:……
沐言汐吓得差点摔进花丛。
她一脸震惊,颤着声不可置信问:“前、前前辈,你的意思是,青衣以为我死了?”
魂体听到‘青衣’二字皱了下眉,对于沐言汐的那点愧疚也所剩无几。提议道:“无情道是最适合修《天衍灵诀》的,你如今没了牵挂,正是个转道的好时机。”
“等等。”沐言汐又想起什么,提高声调,“您方才说,我修炼《天衍灵诀》已有半年之久?”
魂体:“是啊。”
沐言汐脸色更白,眼前阵阵发黑。
也就是说……半年过去了,易无澜都不知道她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