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瑜(1/2)
怀瑜
密林尽头,被漆黑夜色环抱的那片坟冢一点点朝他们展露出全貌。这是他们第二次踏足这里,但与上一次相比心境已经截然不同。
须纵酒的手指轻轻地拂过那两座墓碑,静静地完成了祭拜。
离开之际,殷梳有些踟蹰地往回望去,他们都知晓从踏进这片密林深处起便有一个人在隐秘地审视着他们。
他似乎已将这里当做是自己的属地,如同一个鬼蜮的影子般在暗处催促外来者尽快离开。而若是寻常外来者,或许根本无法踏足此地一步。
但这里终究是祁氏故人的坟冢,也是敛怀生身父母的长眠之地,若真的这般放任万钺栖身于此,难免令人担忧会再生出别的枝节。
密林上空的黑气堆叠着如有实质般盘旋在他们的头顶,须纵酒长久地注视着眼前这片由石碑组成的另一片鳞次栉比的密林,他为人子,却时至今日才真正寻到了自己的来处。面对他无法扭转的只余下可供怀缅的残屑,面对人死灯灭的结局。
上一代人的冤仇和爱憎或许在陨灭那一刻不得不戛然而止,但他自己过往这十余年独行的郁悒与忧戚却无法全然消弭,而是在某些更深秘的角落留下了更无可磨灭的影子,而他的一切都游移在这些旧人旧事之外。
最终他收回了视线,转向他最珍贵的、伸手可触的眼前人,她也注视着他,眼里是毫不掩饰的、直白又温热的关切。
好在,他终究还是得到了一次上天眷顾。
“我们回去吧。”
离开平陵山后,他们直接回到了临安。旧仇宿怨尘埃落定,重启试剑大会刻不容缓。
自然而然的,常乐宗第一个站出来响应。又过了几日,万钰彤也回到了临安,还不等殷梳上门拜访,万家堡便也传出了同意重启试剑大会的消息。紧接着,在众门派均以为三大世家最后一个缇月山庄不会回应时,缇月山庄也发讯回临安认下了这件事。
无论其余的世家门派心里怎么样想,试剑大会定在下月初临安召开,武林盟重建,已成定局。
众门派还未从这个惊雷般的变化中回过神,临安那边又传出另一个震惊四座的消息,万家堡的家主易位,万大小姐万钰彤手持折梅令,即将成为下一任家主。
武林上各种流言甚嚣尘上,而临安犹如风暴临近最后一刻平静的湖面,平和的表象之下是激流暗涌亟待喷发。
万家堡的继位典礼虽办的有些仓促,但该有的礼数一应俱全。或许是不欲张扬,万钰彤只邀请了在临安的一些世家耆老,而武林盟也收到了万家堡的请帖。
虽早有预料,但真正看到请帖时,殷梳还是感受到指尖一阵发烫。
须纵酒面色平淡地目送万家的信使离去后,若无其事地开口问道:“什么时间?”
“明日。”殷梳一边看着他的神色,一边很快回答了他。
回临安的这一路,他们一直没有刻意避开、但也没有多么主动去提及某些话题。
“你想去吗?”殷梳直白地问。
须纵酒没有立即回答,他垂下眼看着殷梳手中握着的请帖,眸中没有什么情绪起伏。
殷梳轻声劝慰道:“若你不想去,那我们不去也无妨。”
“要去的。”须纵酒语气和平日一般温柔和缓,“万家堡家主继位这种大事,我们怎能缺席。”
殷梳不意外他会这么说,但她也很明白,须纵酒不会把万钧临死前的那句话真正的放在心上,但哪怕是再细微的风吹过,也做不到完全不留下痕迹。
她觉得过了这么多天,是时候正面提起这件事了,她斟酌了片刻,选择开门见山道:“敛怀,万钰彤是你的姐姐,但是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已经没有人知道了。”
须纵酒迎着她的目光,轻轻地嗯了一声。
殷梳便接着说道:“如今你与她,彼此之间都无法适应对方,若你觉得见到她会令你感觉困扰,那我们就不去见她就好了。”
她担心须纵酒顾及常乐宗还有武林盟的体面,故意撇着嘴不满道:“反正武林上那些人,无论你和她怎么做,都会议论不休的。”
须纵酒果然被她哄得轻轻地笑了,他摇了摇头,轻柔地开口:“无妨,可今后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我们还要去很多的地方,难道我们都要一直刻意避开她吗?”
殷梳微微一怔,她没想到须纵酒会这样说,但她一眼便能分辨出他并不是在怕她担忧而故作轻松。
须纵酒微微正色,继续说道:“我们就正常去万家堡,若看到她真的履行了承诺,和你一起重建武林盟,不再戕害武林同道,那我们就都慢慢去放下往事,就这样在彼此的位置上相安无事下去,从此各走一边,也很好。”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她送来这个请帖,应该也是这样想的。”
殷梳闻言又看了一眼请帖,是了,万家堡的信使嘴里说是送给她和须纵酒两人的请帖,但请贴上却并没有写他们任何一个人的名字。
这种滴水不漏的考量,又暗含着某种隐秘的体贴,倒是很像从前她认识的那个万钰彤。
这个想法只在殷梳脑海里出现了一瞬,便又被她抛之脑后。
翌日一早,殷梳和须纵酒便应约前往万家堡,被万家弟子引到庭中时,庭前已经站满了门派中人。见到殷梳和须纵酒,都难掩目光中的惊讶,寻常的谈笑风生下,交织着各式各样打量猜测的眼光。
须纵酒故作不知地淡然一一与这些武林前辈招呼寒暄,殷梳悄然环视了一圈,她察觉到虽然时间仓促万家堡邀来的人不多,但却十分巧妙地将武林上各世家派系涵盖无遗,而到场的各门派有头有脸的前辈也大多都是和万家原本就有故交的,故而场面比她预想得要其乐融融得多。
交谈间又有一人从正门大步生风地走了过来,是蟠虎帮的胡帮主,他一路大笑着与人打着招呼,见到殷梳和须纵酒时,他也微微一愣,继而又是爽朗一笑,大手一挥朝他们走了过来。
“贤侄,二位贤侄,近来可好啊!”
二人也朝他拱手问好。
胡帮主眼神在他们两人之间来回,略一沉吟,朝殷梳打趣般开口:“老夫记得,第一次见到你时,也是在临安,也是在万家堡,这一转眼快过去一年了。这一年临安风雨莫测,在这两天才难得有这么好的天气!”
见殷梳嘴角含笑,对他的话没有抵触之意,他才压低声音接着说道:“之前在蜀南万钧勾结赫连碧一事,万大小姐已经向诸门派给出了解释,她说万钧已伏诛,万二则因丘山宗主一事负罪引慝自愿卸去家主一位。各门派一开始是议论纷纷对她这个说法有诸多质疑,但她持有二人的手书为证,由不得他们不信。如今她即位,是名正言顺、顺理成章的。”
听完胡帮主这一番解释,殷梳眸光微动,她想起那晚在郸江峡谷遇到了万钰彤后的种种,原来她一开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而她和须纵酒的出现,也依然没有影响到万钰彤想要的最终结果,这真是一个无懈可击的好计策。
见殷梳仍轻笑不语,胡帮主看了眼始终沉默的须纵酒,又话锋一转,感叹道:“这万家即位典礼后,便是试剑大会了吧!老夫原还以为,要重办试剑大会还要费些周折,没想到这万家堡应得这么痛快!这一代江山一代人,试剑大会只是一个开始,往后江湖如何变幻就看你们这些年轻人了,没了我们这些老东西,应当不会再重蹈平陵山覆辙了……”
殷梳听懂了他话里的暗示,胡帮主在为她剖析利害,劝说她不要在眼下与万钰彤交恶。
她不忍拂了胡帮主的好意,笑着开口道:“那到时候试剑大会,胡帮主可要好好指点晚辈一二。”
“好说,好说!”
说话间,继位典礼开始了,殷梳和须纵酒随着其余门派中人在正厅位置坐定,不多时万钰彤便走了出来。
她比平日里看上去要庄重一些,她缓缓走到厅中,颇有礼节地与在场世家诸人对视。当她看到殷梳和须纵酒时,目光只交汇一瞬,便自然地移开。
紧接着,万家堡的叔伯们也走了出来,这是殷梳第一次见到万家除万钺三兄弟外的其余万氏长辈。为首的中年男子面色严正,但难掩眉间一股郁色。只见他刚踏入正厅时,见到厅中宾客满座竟好似被惊到般顿住了脚步,少顷握拳在嘴边虚咳了一声,才一振袖昂首走了过来,一副外厉内荏之状。殷梳又看了眼万钰彤,见万钰彤只是轻轻垂眼,全然未将他们放在眼里,不由得对他们的身份关系有了猜测。
“这几位都是万家旁系的叔伯,从前万徇做家主时他们这一支在江湖上还算小有名号,但自从万钺上位后,就慢慢没落了。据说他们这两支一直都不和,鲜少共进共出,私下里我都听过不少他们针锋相对的传闻,如今他们一定很不满万钰彤继位。”须纵酒小声在殷梳耳边为她解惑道。
殷梳了然,那一边万家的继位典礼还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仪式最后,由万氏这几位叔伯捧着盛有折梅令的匣子,在万目睽睽之下交给了万钰彤,万钰彤将那枚精巧的令牌握在手心昭示全场,然后一步一步缓缓坐上了最上方的金交椅。
满堂一片恭喜之声,而渐渐地,话头难以避免地也落在了须纵酒身上。
“这万大小姐年纪轻轻便能承担一族之重任,须少侠也是同样年少有为,我们武林正道真是后继有人、后继有人啊!”
说话的人满面红光,表面一副欣然自喜之状。
身边的人也同样滔滔不绝,好几个门派老前辈围在殷梳和须纵酒身旁,客套了好几番后终于有人开口试探道:“近来临安真是双喜临门,这边万家堡换了新家主,接下来试剑大会一开,想必武林盟也会迎来新的盟主。听闻常乐宗第一个支持试剑大会重办,那不知须少侠到时会否亲自登上试剑台,逐鹿这武林盟盟主之位啊?”
此言一出,四周静了一瞬,世家诸人都在等待须纵酒的答案。
面对明里暗里无数道目光的打量,须纵酒不躲不闪,几乎不假思索开口道:“自然不会,武林盟自成立以来便独立于所有世家门派之外,晚辈绝不会打破这一准则。常乐宗愿尽辅弼之力,完成从前诸多前辈遗愿。”
他回答得十分轻松,但话中所指的意思对在场诸人而言过于沉重。在场的几位世家前辈不免神情有些不自然,其中一人突然眼前一亮,为掩饰窘态般急声发问:“那万堡主呢?万堡主也完全可堪这盟主大任啊!”
万钰彤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听到这含义不明的发问,她只是微微一笑:“自然也不会,从前武林盟建成便有我父亲和叔伯的一分心血,钰彤不能辜负这份匡扶武林正道之念。将来万家堡只会与武林盟共同进退,绝不插手干涉武林盟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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