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内门大比(一) 她不会再离开他。……(2/2)
于是,柳观春问:“师兄,我想试试,无论多难,我都想试试看。”
江暮雪轻轻叹气:“若有人想逆天改命,就得入一次万骨生花阵,此阵等同天授,可得滋长灵根的机缘。”
早年也有生不出灵根但想寻仙问道的凡人,私闯万骨生花阵,只可惜他运气不好,最终成了法阵的养料;但据说也有人平安出阵,还养出了灵根,自此入道修行,成为一代修士宗师。
江暮雪犹豫不决。
柳观春却追问:“师兄可知如何开阵?”
江暮雪:“我知。不过此阵依附天道,每次只能一人入阵,我无法陪你一道儿入内,只能在外帮你守阵。”
柳观春:“足够了,如遇危险,我立马跑出法阵,不会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嗯。”江暮雪知她固执,一定会尝试此阵,他也不愿柳观春今生还会因修为低微而受欺,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她能变得强大。
因此,即便困难重重,江暮雪也不会阻她。
再者,有他从旁照看,柳观春其实安全许多。
柳观春打定主意要赌一赌这一趟仙途,她当晚便没有回宿舍,反倒是偷偷来到师兄的房间。
江暮雪已经根据古籍召出万骨生花阵。
阵法一开,立刻刮起呼啸的狂风,刀子似的罡风吹得柳观春脸颊生疼。
她怕江暮雪担心,还特地安抚他:“师兄别怕,我去去就回。保命要紧,我绝不会勉强自己逗留阵中。”
“好。”江暮雪又拉过她,往小女孩腰上别了一只白色信鹤,“有事便放鹤唤我。”
“好。”柳观春知道阵法只容一人入内,因此她只当这只白鹤是安慰作用,并不认为它会召唤师兄入阵厮杀。
法阵终于开始了,柳观春手握竹骨剑,深吸一口气,坚定地踏入法阵之中。
万骨生花阵黑漆漆一片,柳观春什么都没能看到,但她不慌,依旧静静等待。
料想出现的应该是一些迷惑人心智的幻象,只要柳观春不信,不被迷惑,那么她一定就能破阵而出。
柳观春想着,自己入道变强的心那么强烈,无论遇到什么样的磨难,她都能克服,除非有人直接将她的脑子换掉。
可是,当她看到幻境里出现的人居然是江暮雪时,她还是没忍住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万骨生花阵果然聪慧,居然知道柳观春唯独待江暮雪不同,她只对他心慈手软。
而眼前的江暮雪,正是柳观春从未见过的样子。
江暮雪待在一间草庐里收拾衣物。
他已是成年男子的样貌,身量颀长,着一身轻薄白衣,飘逸如流风回雪。
观他眉心那点鲜红剑印,应该是半神剑尊境的神君。
明明江暮雪身为剑尊,早该容颜永驻,可幻境里的江暮雪却青丝褪去,只余下一头绸缎般柔润的白发。
尽管江暮雪还是一如既往俊美无俦,但柳观春还是为他感到难过。
师兄究竟经历了什么?怎会变得如此憔悴清减?
柳观春受过师兄诸多恩待,在前世的异世界,他是唯一给柳观春送过温暖的人,柳观春最希望江暮雪能获得幸福,而不是像今日这样……一个人待在屋子里,一遍遍翻动那些零零散散的小物件。
柳观春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变得轻盈,好似一缕游魂,她的手能穿透床榻,抓不到任何东西,她径直朝江暮雪飘过去。
一缕少女的游魂坐在床边,杏眸一瞬不瞬,仔细盯着江暮雪。
他制了一口粉漆小棺材,此时正在收拾棺材里的宝贝。
柳观春惊讶发现,那些都是她上辈子用过的小玩意儿。
每当江暮雪信手拿起一样,柳观春就福至心灵,待在旁边为他讲解。
“那是我用来梳头的梳子,你别看它梳齿这么粗,这么宽,其实还有按摩头皮的作用。唉,如果我还能握住东西,就能让师兄也舒坦地享受一回了。”
“那个是我自己用荷花制的口脂,颜色看起来淡一些,但冬天冷的时候用来润唇很合适哦。虽然我往里面注入了灵力,但也不知能存放多少年,万一过期就不好上唇涂抹了。”
柳观春盘着腿,双手捧腮,絮絮叨叨说话。
接着,她又看到江暮雪走出门,收了几件颜色鲜红的女裙进来,样式和绣纹都有点眼熟,肚兜上仅仅只有几颗红豆,还有一件就只绣了一节竹。
是柳观春的小衣。
她脸颊滚烫。
柳观春自我安慰,绣花简陋,是因为她追求那种极致的雅趣。但其实,真相是柳观春绣累了,又想着反正贴身小衣,穿在最里面,没人能发现,那她何必折腾来折腾去呢?随便绣点红豆意思意思得了。
只是,这样的私物,却被江暮雪握在手中……
“师、师兄,你偷拿我小衣做什么?好吧,算了,我不和你计较。我告诉你哦,小衣上面的绣花其实很有来头,你别看只是一把红豆,你听说那首温庭筠的诗吗?‘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这把红豆就是出自这首诗里的。”
“还有那一节竹,看似不起眼,其实它真的有点不起眼。咳咳,真相是我在颂扬翠竹风雪不催的坚韧精神……”
江暮雪将这些遗物收拾妥当以后,又出了房门,柳观春见状,赶紧跟了上去。
她还有多少惊喜是她不知道,只有江暮雪知道的?
柳观春一个头两个大。
柳观春尾随江暮雪进入灶房,看到师兄亲自动手劈柴,又燃起灶膛,煮水炊饭。
柳观春记得江暮雪已习得辟谷之术,他鲜少会吃饭喝水,那么他为何还要生火做饭呢?
柳观春有点不明白,可她如今只是一道幻影,即便她想破阵出去,暂时也没有力量。
柳观春只能坐下来,静候时机。
然后柳观春看到,师兄竟开始按照她曾教过的做法,煮起了煲仔饭。
柳观春怔住,心口有点发闷。
因她看到,江暮雪做饭时,神情柔和,嘴角竟是带笑的。
很快,那碗铺满腊肉的煲仔饭被端到一张干净整洁的案前,神龛上置着一块灵牌。
柳观春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心脏忽然狂跳。
她蹑手蹑脚游上去,看到灵牌上刻着几个字:“亡妻柳观……”
最后一个“春”字刻了两笔,初具雏形,还缺一个“日”字才算完成。
江暮雪刻到一半,不知为何,迟迟没有刻完。
柳观春困惑、迷茫、不解,她不明白,江暮雪为何会称她为“妻子”。
眼前的这一幕幕太过真实了,难道是她前世死后发生的事?
但想想又不大可能,毕竟江暮雪前世的妻子是唐婉。就算江暮雪心善,帮她收殓尸身,他又何必将柳观春的遗物,日日放在枕边陪睡?
即便柳观春知道师兄是个很好的人,这种事想着也太匪夷所思了。
最可能的是,万骨生花阵读取了柳观春的记忆,它深知柳观春前世曾喜欢过江暮雪,柳观春有过“没能和师兄真正结为连理”的执念,所以才会创造出这样一个美梦,用来满足柳观春的心愿。
果然,就在柳观春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刻,江暮雪忽然回头,他目光如炬,看到了她。
江暮雪的凤眸里流露出惊讶的神色,随后,他眼尾潮红,竟似有泪。
他朝柳观春走来,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男人结实的臂骨揽在她的后腰,收得很紧。
熟稔的雪枝香味拂面,气息清淡,很是诱人。
柳观春被他按在怀里,她感受到男人温暖的体温,嗅到江暮雪霜白发丝飘来的寡淡香味。
她不觉得白头发难看,师兄明明还是如此清隽秀致,他闻起来真的好香。
柳观春记得从前夫妻敦伦的时候,她时常会泪眼朦胧。
时常在冒犯与冲.撞.下,失神。
然后口中无意识地念着:“师兄,慢点……”
“师兄,你身上好香……”
这种无意识的呓语,常常能惹来男人一声极其短促、微乎其微的笑声。
柳观春揉揉脸,都是些陈年往事,她竟还能记得那么牢啊。
柳观春被江暮雪紧紧抱着,她看他这么喜欢抱人,又不好先推开他,只能感叹地问出一声:“师兄,你前世是不是过得一点都不好?”
江暮雪没有回答她。
只是髓海里沉睡许久的小玉忽然觉察到危险,它高声喊:“主人、主人,小心!不要陷入幻境!你会死的!主人,快点清醒过来!”
宿主死了,它可怎么和天道交差啊?!
可不知为何,柳观春竟听不到小玉的话。
又或许是她的理智已然被幻境控制,她能感受到的,唯有江暮雪落在下颌的指骨,以及那双乌润狭长的凤眼。
“师妹,你曾在迷魂梦阵中丢下我,这一次,不要再离我而去了……”
“我……”柳观春的头好疼,她几乎无法思考了。
可那股浓郁的香气渐近,师兄掰过她的下巴,指腹按在她的唇上,缓慢地、暧昧地摩挲。
就在男人低头,即将吻上柳观春的那一刻。
“嗖”的一声锐响,一把霜剑破空而来,直刺向“江暮雪”的眉心。
冷刃入脑,贯穿头颅。鲜红的血液顷刻间爆开,喷了柳观春一脸。
柳观春僵直了身体,一动不敢动。
她浑身都是刺目的红色,血液顺着她的眼睫滴落,一点点溢满鞋尖。
柳观春眼睁睁看着师兄倒下,看着面前的“江暮雪”被伏雪剑刺了个对穿,他揽在她腰上的手慢慢瘪下去,一团黑雾从皮囊中钻出,瞬间挤进柳观春的腰腹,盘踞于她的丹田。
柳观春的小腹生热,灵域之中好似有火在烧。
很快,柳观春意识到,她破开万骨生花阵了,她逆转命运,有什么东西钻进她的灵域,深埋在她的骨血之中,然后顺着她的脊骨一点点攀爬、生长,枯骨逢春。
柳观春得到了属于自己的灵根……
万骨生花阵失去阵眼,开始变得晃荡紊乱。
柳观春身上的幻象消除,她又“嗖”地变回六岁孩童的模样。
伏雪剑不再幽缠那一团黑色汁液,它迅速后撤,飞回主人手中。
循着银芒的方向望去,柳观春看到了真正的江暮雪。
明明只是八岁的孩子,柳观春却从他飞扬的乌发、随风翻涌的沾血衣袍、眉心灼灼的血色红痣,看出一种与生俱来的强烈杀意。
雷电撕裂黑夜,罡风咆哮,吹得江暮雪一头青丝群魔乱舞,发尾凛冽。
江暮雪手中持剑,凌空跃来。
他走向柳观春,冰冷的手掌抚上她的脸。
柳观春被迫仰头,凝望师兄。
她看到江暮雪眉心的观音痣灼灼生辉,散出红光,一双上挑的凤眸乌润漆黑,带着不容置疑的厉色。
像是极度惊慌,江暮雪的薄唇抿成青白一线,就连下颌也紧绷如刀裁,握住伏雪剑的削瘦手背,隐隐有虬结青筋盘踞其上,剑上流霜莹然。
江暮雪的眼中,似乎有什么难言的情绪暗自生发。
柳观春突然觉得眼前的师兄很是陌生。
她不由后退一步,可师兄却掰过她的下颌,不许她逃。
好在,江暮雪摸脸的动作很温柔,并不会吓到柳观春。
江暮雪缓慢地抚摸她的颊侧,指骨摁向她僵硬的肩颈,似是在感受她的脉搏与心跳。
浅淡的雪气又漫上柳观春的鼻腔,她也渐渐冷静下来。
江暮雪因手中的暖意而心神安定。
他想到方才看见的那一幕。
江暮雪本不想擅闯万骨生花阵,因此阵险恶,又是天生地养,受天道掌控,外来者擅闯阵法,皆会受到惨痛的反噬。
可江暮雪在外看到法阵不住震动,那个动作看着像极了进食与吞咽……他害怕柳观春被“吞噬”,只能持剑杀入阵中。
江暮雪强行挤入万骨生花阵,他开启“破妄”神技,毁去那些幻阵创造出的红粉骷髅,他目标坚定,步步朝柳观春走去。
无数道惩戒外敌的雷印自他天灵盖袭下,一记记雷电神鞭抽向他清明灵台。
剑骨疼到几欲碎裂,鲜血沿着他皮开肉绽的脊背,滚落至腕骨。
当江暮雪执剑时,掌心已经一片猩红。
他看到那个将柳观春环抱的皮囊,心中恨意滋长,胸口绞痛不止。
万骨生花阵卑劣至极,竟知道取来江暮雪一丝灵气,如此方能让幻象栩栩如生。
可他不会让幻阵如愿。
没有人能从他身边夺走柳观春,即便是幻境里的自己也不行!
江暮雪忍受撕心裂肺的痛感,但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会找到柳观春,他会抓住师妹。
她不会再离开他。
柳观春似乎能觉察到师兄的温柔回护,她不再躲他,而是乖巧地歪头,把软润的脸蛋,压上他的掌心,与江暮雪毫无芥蒂地相贴。
动作轻柔,似在安抚,又似在讨好。
江暮雪收敛战意,终于冷静下来,周身的戾气也渐渐消弭无踪。
他还在抚她,只是另一只执剑的手,缓慢擦过嘴角溢出的血。
“师妹。”
江暮雪如此唤她,声音低沉沙哑。
江暮雪想到方才柳观春不忍心对师兄下手的画面,凤眸变得柔和。
他说——
“凡是对你有利的事,尽管放手去做。”
“即便是……杀了我。”